愈來愈近的聲響像不斷迫近的倒計時,極速擊打着兩個人的神經。
“難道還有其他的辦法嗎?”我攀扶着嵌在壁上的石塊尖,“趁現在還有時間……”
“沒有時間了,”貝拉望着林子遠處出現的模糊巨大的壯碩影子頓了頓,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不管用什麼辦法,藏好你自己。”她低聲說道。
“等等……”我狠狠地皺起眉頭,焦急地說,“别這樣子貝拉,選擇自我犧牲什麼的一點不像你的風格……”
她仿若未聞,“如果你見到黑魔王,告訴他,直到最後一秒,我仍然願意用生命捍衛忠誠。”
“貝拉特裡克斯,”我低聲喊道,努力撐起身體側坐在地上,“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回來!”
她轉身的動作沒有一絲猶豫,走出保護咒範圍朝一個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同時還能聽到她故意弄出的響動。
貝拉堅持不了多久,她的傷還沒有痊愈,而且追趕的還是一群巨人。天生對魔法的高度抗性讓它們能免疫好一些魔咒,再加上孔武有力的高大身軀,殺傷力巨大的可怖刀錘……
我聽着不遠處被響動引走的響動,手揪着灌木枝丫緊緊攥住,顧不得掌心又多劃出了幾道傷口,使勁掙紮着讓自己軟綿綿的雙腿支棱起來。
腿很疼,胳膊很疼,好像什麼都疼,深的傷口已經被魔咒愈合,但不能讓它的傷害完全消弭。嘴裡還有股金屬味和苦味。
望着已經沒了人影的雪林,心髒在胸腔裡越發劇烈地跳動着,像密集的鼓點,一下一下狠狠地捶在肋骨上。
我知道,也許追上去也無濟于事,多一個人面對狂暴的巨人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就像貝拉說的,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待在原地,待在這個像該死的籠子似的保護咒裡,等待姗姗來遲的救援。
但我真的能做到嗎,對别人的犧牲視而不見,心安理得地被保護,獲救,甚至不願意拼盡全力再嘗試一下?
……
巨人們的臉浮現在遮天蔽日的樹枝間,滿是污漬的黃牙在昏暗的微光中閃爍着。他們眯起眼,渾濁的泥漿似的的眼睛尋找着目标。
貝拉堅持得比預計的要久得多,但本就強弩之末的身軀終歸拖不了很長時間。
她在小山一樣的巨人的圍堵中像一隻青雀般嬌小脆弱,虛弱的身體讓躲避的動作不像往日裡那般靈活。
除了不斷落下橫掃得呼呼作響的砍刀棍子,還要抵禦密集的腳步帶來的仿佛大地顫抖般的震動,耳邊是穿雲裂石的吼叫,轟得腦袋嗡嗡直響。
猝不及防間,一隻巨人的大手猛地扇下。雖然險險地避過了,但貝拉還是被帶得接連後退幾步,摔倒在地上。
這就是終點了嗎?
貝拉望着朝自己揮過來的砍刀絕望地想,死在這個陌生還冷得讓人讨厭的地方?這種痛苦又醜陋的死法,甚至不能再見主人最後一面……
她設想過很多結局,為了黑魔王而犧牲,她甘之如饴。
然而臨到頭,貝拉才發現自己還是不甘心的。即使是死去,她也渴望在主人的身邊,至少是在能看得到他的地方。
她希望能在最後一刻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些不一樣的情緒,希望至少自己的死亡能令他動容哪怕一刹那,這至少能說明她在他心目中是不同的,這便值得了……
但一切都要結束了。
貝拉麻木地瞪着眼睛,腦海裡最後閃過的卻是卡萊爾·亞克斯利的臉。
希望這個總是愛意氣用事的家夥能撐到得救,那麼起碼她的死不會顯得那麼無用,起碼每次主人看到那張讨厭的漂亮臉蛋的時候會有可能想起,是她救了她。
在這難熬的一刻,落下的砍刀似乎都慢了下來,貝拉甚至有工夫看清上面布滿的斑斑鏽迹和已經幹涸的深褐色血迹。
接着,她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錯覺,砍刀确實慢了下來。一道銀色的影子在餘光中閃過,它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竄出來,擦過巨人們林立的樹幹般粗的腿,落在她身邊。
這次她能看清這是什麼東西了,一匹像獨角獸一樣美麗的生物,覆蓋着潔白的玉似的鱗片。
它垂下頭奮力将她癱倒的身體拱到背上,然後又撒開蹄子踉踉跄跄地往外奔跑。她很快認出了這個莽撞的家夥是誰。
“你早晚會害死你自己,”貝拉趴在背上喃喃道,她聽見背後巨人傳來的騷動,顯然在短暫的受控後已經重新恢複了自由。
我已經幾乎感覺不到對自己身體的控制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軟綿綿的雲朵上,能做的隻是維持不讓自己摔倒,然後用盡全力帶着兩人跑得遠一些,再遠一些……
一支雙臂合攏那麼粗的矛猛地擦着身子飛過去,深深插進被冰凍得發硬的土裡。
“帶着我你出不去的,”貝拉的聲音像在沙漠中徒步了數日那樣幹啞,“你已經快跑不動了。”
我沒法分心去回應她的話,現下不但要維持住身形,還得小心躲避飛馳過來的長矛。
不敢想象被這麼粗的矛貫穿身體會多痛苦,也不敢懷有僥幸心理,認為魔咒能治愈碗口大小的血窟窿。
再一次險險地躲開一支落在腿邊的矛箭,我朝遠處奮力一躍。然而沒料到的是,這正好處于另一支長矛的落點。
電光火石之間,聽着空氣被劃開的獵獵聲,我心神一顫,不再能維持住阿尼瑪格斯的形态。
我們相互擁着,被慣性帶得連翻了幾個跟頭。臉頰上、額頭上被冷硬的突然和尖銳的灌木狠狠劃傷。不自覺出口的尖叫摻雜在巨人轟隆追趕的嘈雜聲中。
接着感覺到背被狠狠一推,又往外翻了一圈。我趕忙從地上爬起轉過身子,一陣強烈的恐懼讓兩眼刹那一黑。
貝拉撲倒在我的身後,在她的背上,一支被削得坑坑窪窪的矛身突出來,另一端沒入身體
粘稠的鮮血湧出,染紅了早已在幾周躲藏中變得髒亂不堪的禮服,貝拉的身下也慢慢蔓延開一灘深紅色的液體,刺眼的紅滲透了周圍潔白的冰雪。
我揮着魔杖将長長的那端削去一些,笨拙地将她翻過身抱住。貝拉在我的臂彎裡顫抖,鮮血從她的嘴角流下。
我的手放在她的胸膛上,浸滿了鮮血,突出一點的矛尖刺痛着早就傷痕累累的掌心。
“貝拉……貝拉……”我的聲音磕磕絆絆地,幾乎沒法連貫地發出來,“你不會……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但她的眼睛已經暗淡了,蠕動的雙唇費力地說着什麼。
我忍住湧上鼻尖的酸痛,俯下身聽見她的耳語,用最後一口氣小聲吐出,“被……被他抱着……是什麼樣的感覺?”
在眼睛失去光彩的最後一瞬,貝拉感覺到臉頰上有什麼溫熱的液體不斷滴落。接着,她看到了一道耀眼的銀光,黑魔王的面孔出現在後面。
他抱着她,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和憂傷。
“主人……”這個念叨了無數次的詞隻停留在唇間,她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但黑魔王總是能知道她想表達什麼。
“噓,”他撫着她的額頭輕聲說,“你做得很好,貝拉。現在……現在好好睡一覺吧,我等着你醒來……”
貝拉凝視着面色傷感的黑魔王,慢慢閉上眼睛,心想,這真是個從未有過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