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不在的這段時間,辦公室又重新封鎖了起來。然而它并未因長時間空置而荒廢,看起來,一切都仍然顯得緊緊有條。
精美的銀器擺在細長腿的桌子上,靜靜地旋轉着,噴着淺白色的煙霧。昔日男女校長的肖像懶洋洋地仰靠在扶手椅上或者倚靠在肖像框邊上打盹。
目光透過窗戶眺望遠山,捱過漫長又寒冷的一晚,天空與山野的交界線上已經出現了一道淡淡的淺綠色光暈。
串成簾幕的千紙鶴在晨風中輕輕擺動着。鄧布利多的肖像緊挨着挂在一邊,就在他曾經的寬闊辦公桌的後方,湛藍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外邊。
不知道是再見到藍色的眼睛在肖像框裡活動起來更令人悲傷一些,還是再見到仍舊無知無覺地晃悠着的千紙鶴簾幕更令人心碎。
再次回到霍格沃茨,回到熟悉的校長辦公室,所見盡是不變的陳設,一切恍若昨日,然而一眨眼,記憶回籠,到底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真可愛呐,”鄧布利多順着卡萊爾的目光,探頭望了望畫框邊的折紙,微笑着說,“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麼靈巧的手藝。”
“不是我折的,”我小聲回道,掃見紙鶴的目光像針紮似的一觸即離。我别開頭凝望着窗外仍舊籠罩在漆黑中的大片山野,既不願意瞧見勾動心緒的紙鶴,也不願意對視了然的藍眼睛。
從前怎麼沒發現過,待在這間華麗的屋子裡是這麼地讓人難受,”我忍不住垂下嘴角,設想在這所學校另起一間全新的校長辦公室的計劃是否可行。
“卡萊爾,人都難逃一死,遠遠用不着這麼難過。而且去到森林之前我早有預料,”鄧布利多的語氣輕松又随意,仿佛隻是在談論早晨的天氣,而不是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魔力的逐漸流失在迅速帶走生命,”他輕輕搖着頭說,“我本來也沒有多久的時間啦。”
“你又計劃了自己的死亡……”我幹澀地喃喃,“是不是接受牢不可破誓言的時候,你就決定好了?”我眨了眨潮濕溫熱的眼眶,“你根本沒想要用哈利的生命交換……”
鄧布利多對卡萊爾的“又”顯得有些困惑,然而他沒有過多地糾結,“既然結局是無法更改的,那麼何不如在死去前更多地體現一些價值?”他的口氣很随意,仿佛自己的死亡不值一提,“相比起來,我更擔心你,卡萊爾,”他在椅子上的身體微微繃直前傾,“憑着一股熱血行事,卻沒完全計劃好後路,要知道,你能出來幾乎是個奇迹……就跟你上學那會病愈一樣。”
而這兩次奇迹事實上都仰賴于Volde,他共享了自己的生命,也是他的靈魂帶着我走出了門,我苦澀地想,也許潛意識裡,自己早就把他當成了唯一的後路。
“我猜湯姆一定對你的擅自行動很生氣啰,”鄧布利多望着卡萊爾沮喪的表情揣度,“以我對他脾氣的了解,想必是大發雷霆。”
月湖森林殘垣斷壁的景像立即浮現在腦海裡,我輕吸了口氣說道,“遠遠不止……他,他說要兩不相欠,他不想跟我繼續在一起了,”一陣鑽心的刺痛湧上喉嚨,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連貫的語句,“教授,我想這次……這次他是真的……不會再原諒我了。”
直到現在,我仍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們就這麼分開了嗎?在一起這麼久之後?
已經一同走過了大半的人生,我理所當然地以為剩下的那半也該共同度過。然而現在仿佛全都變成了鏡中花水中月。
可怕的事實突如其來地朝我襲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毫不留情,更加不可否認,像是被吸幹了周身的空氣,缺氧的腦袋暈暈乎乎的,幾天來我都幾乎很難集中注意力去考慮旁的事。
腦海裡反複忖度着他在那個傍晚說過的話,逐字逐句,一字一詞地斟酌,希望能從中扣出些許微妙的猶疑,好給自己增強一點信心。
也許那都隻是他一時的氣話,隻是情緒過激之時的口不擇言,隻是他迫使我對自己莽撞行為忏悔的方式……
可為什麼自從那個傍晚的談話後他就不願意再見我?原以為幾天的冷靜後我們可以更理智地談談這事,但每一次,招待我的都是有意回避,空無一人的屋子。
我長長地深吸了口氣,感覺胸膛上被開了一條緻命的口子,每一次起伏都在将它撕扯得越來越大。
小天狼星在離開前是不是猜到了一點?我想到他塞過來的紙球,皺巴巴的紙面上被施了簡單的追蹤咒,能實時标記他們所處,而現在,它已經化成了灰燼。
我明白小天狼星的用意,他希望有朝一日我會需要它,或他。
但它待在這裡對他們來說并不安全,對我來說也并無大用。即使Volde決心要分開,我也絕不會那麼輕易放棄。
沒錯,我就是那種分手後還會死纏爛打的前女友……或者前妻,我沮喪地想着,感覺鼻子更加酸澀了,眼前的水汽幾乎一瞬間模糊了暖色的燈光,鄧布利多和斯内普的身形變得影影綽綽。
“他真的這麼說?”鄧布利多靠在椅背上高高地揚起眉毛。
短暫地沉默了一瞬。
安靜地旁聽了大半個晚上的斯内普意有所指道,“那麼……很抱歉錯過了你們的離婚聲明?”
“什麼離婚聲明?”我皺着眉不解地問道,這話聽起來很像個雜糅了淡淡譏諷和嘲弄的冷笑話,但眼下我并沒有心情捧場,甚至更加抑郁了。
“假設黑魔王做好了決定,”斯内普冷靜地說,“我想他會讓所有人都知道的。”
“我同意這點,”鄧布利多贊同地附和。
“知道陛下恢複了單身,允許踴躍獻身?”我有氣無力地反問道。
斯内普面無表情地望着我頓了頓,以很緩慢的語速說道,“知道亞克斯利家族不再具有特殊的地位,亞克斯利族長也不再擁有……特殊的權利和地位。”
“又也許跟這些都沒關系,”我小聲說,“他隻是看在這麼多年感情的份上希望能悄無聲息地解決這事。”
斯内普想到黑魔王向來不留餘地的行事風格,很沒誠意地掀了掀嘴角,心想,假設他真的厭倦了這段感情,也隻會是悄無聲息地處理了你。
卡萊爾究竟是真的不了解黑魔王,還是被愚蠢的悲傷糊了腦子?從哪裡能看出他會是那種能和和氣氣地跟前妻分手的人?
“不必這麼快地下結論,卡萊爾,”鄧布利多坐直身體,手輕松地垂下扶手,“在我看來,人在情緒失控的時候總是會說些并非出于本意的話,而有什麼會比失而複得的戀人更容易讓情緒失控的呢?而且他完全有權力生你的氣,不是嗎?”
“當然,”我輕聲說,但心底将他們的分析都看作是對親近朋友的安慰,潛意識裡仍然沒有放棄那種令人絕望的疑慮,“他想生多久都行。”
“我想不會很久的……”鄧布利多輕快地說,“再刻薄的人也很難冷落自己活生生的可愛的妻子太久,是吧,西弗勒斯。”
“也許。”斯内普矜持地回道。
“或許可以寫些小紙條送點小禮物,”鄧布利多摸着下巴說,“衆所周知,禮物和信件是愛情最好的潤滑劑。”
“可自從上一次……我都沒能再見到他,我想……他是不願意再見到我了,”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很認真地考慮鄧布利多荒唐的提議,又或者是垂死掙紮的人不願意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即使那看起來有多荒謬,因為我深知Volde的心硬起來能堪比鐵石,根本不像是會被什麼小禮物打動的人。
“西弗勒斯可以幫忙解決遞送的問題,是吧……”鄧布利多說。
“我不是貓頭鷹,”他有點咬牙切齒地說,看得出斯内普從剛才起就處于忍耐的邊緣了,此時終于放棄了等待兩位不靠譜校長主動結束話題的打算。
“探讨了一晚上的戀愛小秘訣,是不是該談談正事了,鄧布利多?”斯内普站在辦公桌另一邊望着肖像,“霍格沃茨在很短的時間内接連失去了兩任校長……”他瞥了眼臉色蒼白的卡萊爾,“當然,最終證明隻失去了一任,萬幸。考慮到我已經代理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校長職務了,所以……”他朝向卡萊爾微微提高嗓音提醒道,“我們的校長什麼時候能完成職務交接?”
“我同意西弗勒斯的意見,”鄧布利多望着眼睛了無生氣的女巫,溫和地說,“卡萊爾,不管發生了什麼,休息隻會讓沉澱的悲傷愈加厚實,這時候投入到另一件事中才是最好的辦法。”
旁邊或坐或立的肖像們發出低低的附和聲。
斯内普側頭斜觑了一眼恍恍惚惚的卡萊爾,後者看起來少見地喪氣,雙眼下深深的青色暗示了似乎已經數個晚上沒有好好休息,看上去顯得十分頹喪,沒有血色的面頰顯得過于蒼白,繃緊的皮膚仿佛早春結起的薄薄冰面,冰涼又易碎。
“一切都結束了,”我撫着光滑的辦公桌面,慢慢走到鄧布利多的肖像前,“霍格沃茨不再需要特殊的保護,教授,戰争已經結束了,”我深吸口氣,對上一如既往溫和的目光,“學校現在更需要一個理智又有才能的巫師來統籌大局。我認為斯内普教授比我更适合校長的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