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他也是這樣,臉上是帶着點陰郁的面無表情,從孤兒院的門縫後邊冷冷地打量着我。
“等等,”我擡手按住要關上的門,“我有話跟你說!”
門沒有繼續關上,但也沒有拉大,對方的意思很明确了,有什麼話,站在外面說。
“你不請我進去嗎?”我擡頭望着他,眨巴着眼睛明知故問。
如果是赫普茲巴·史密斯做這個動作隻會讓裡德爾生理性地作嘔,但換到女巫臉上,他竟然品出了一點委屈巴巴和楚楚可憐的意味。
但他向來擅長将個人情感和實際行為區分開來,所以,即使心裡莫名有股想打開門的沖動,他也不會輕易放一個陌生女巫進來。
“我不習慣跟陌生人共居一室,”他平靜地說,帶着種拒人千裡的彬彬有禮,“有什麼話,在外面說。”
“我不是陌生人,”我盯着毫無波瀾的漆黑眸子輕聲說,第一次對他這種情緒不外露的習慣升起了一絲讨厭,“外面又黑又冷,還下着大雨,你忍心讓一個孤零零的女巫流落街頭嗎?”
裡德爾這才發覺對方還穿着一個月前的那套單薄的裙裝,雨水滑過泫然欲泣的面孔,裸露的肩膀微微瑟縮着顫抖,幾乎像從水裡撈起來的長發緊貼在脖子和臉頰上,露出孤島似的小巧耳朵,一枚精緻的紅寶石耳釘迎着室内投出的溫暖光線閃着暗光。
裡德爾的目光在那對足夠在倫敦買下一套公寓的紅寶石耳釘上頓了頓,胸腔裡湧動的憐惜瞬間煙消雲散,一股被愚弄的譏諷占據了心頭。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最擅長此行,卻反被這種拙劣的演技騙到,望着那雙楚楚動人的黑眼睛時,竟然會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說的鬼話。
“等等,你……”我緊緊扒住門邊不讓它繼續合上,低頭看了看指着自己的魔杖,心裡切實升起股酸脹的委屈,“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準對我用魔咒,不管是追蹤咒還是魅惑咒,”他不帶感情地說道,嘴角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如果你不想出什麼意外的話……或者被夾斷手指。”他說着瞥了眼牢牢攀着門的纖細手指,那森然的眼神,讓人毫不懷疑他下秒就會這麼做。
我聽着他冷漠威脅的口氣,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一圈熱意,有刹那,幾乎分不清這究竟是誰的噩夢了。
我咽下喉嚨裡的酸楚,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直截了當地說,“湯姆,聽我說,這是一個夢境,你必須醒過來……等等!”
“我叫卡萊爾·亞克斯利,”我眼看着門又要關上,自暴自棄般用流利的法語迅速介紹道,“是法國亞克斯利家族的後裔,我想你跟史密斯夫人談應該也會有興趣跟我談談。”
法國的亞克斯利家族地位就如同在英國的布萊克家族,即使在純血裡也是最顯赫的。
這顯耀的來頭似乎終于勾起了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的興趣,門合上的勢頭緩了下來。
“原來是亞克斯利家族的大小姐,”他漆黑的眼睛微閃,語氣裡帶着點恰到好處的遲疑,慢吞吞地問道,“找我這樣的男巫有何貴幹?以防你誤解,我跟史密斯夫人不是那種關系,”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很抱歉,如果之前的争吵誤傷到了你,”我從他略顯生硬的口氣裡聽出了點惱怒,“但我不會對史密斯感到抱歉,她……她對你不懷好意!還占你便宜,而且……你還從來沒送過花給我……”
最後的埋怨幾乎是跟雨聲一樣輕的嘟囔,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隻是緊張地等待着,連雨水帶來的寒意也變得遙遠起來。
沉默了幾秒,我聽見他輕輕笑了聲,然後門縫拉大了一些。他後退一步,示意我進去。
“亞克斯利的大小姐竟然在意區區一枝玫瑰?”他似乎覺得這很有趣。
“我有一片玫瑰園,但那有什麼意義,”我環顧着透着荒涼冷清氣息的屋子說道,“玫瑰就是玫瑰,但你送的就不一樣,代表了你愛我。”
“愛,”他輕聲重複了一遍,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玫瑰就是玫瑰,代表不了任何東西,誰送的都一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才見過一次?”他用魔杖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立即變得幹爽、暖和起來,就像挂在熊熊的爐火前烘烤過一樣,“這麼快談情說愛,是不是草率了一些?或者這隻是你們這些富有的純血巫師小姐打發時間的喜好?”
“我沒有開玩笑,我們認識很久很久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應該……算得上是結婚了……”
“還有個能跑會跳的孩子。”
“那倒是沒有,”我的臉頰一熱,目光因為害羞而忽閃着,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對方語氣裡的戲谑。
他根本不相信,隻覺得我是在講天方夜譚的故事,然後帶着些許嘲弄地補完整罷了。
“我知道這很離譜,湯姆……”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才會相信這個世界其實是假的,“你可以試試什麼傷害性的咒語,看它們會不會對我起效果。”
話音未落,一道光閃過,胸前的幾根發絲被幹淨利落地切斷,慢悠悠地往下飄。
我望着落在地闆上的頭發,愣了愣,不知道是該驚詫于咒語竟然能起效用,還是震驚于他的動作竟然這麼利索。
“亞克斯利小姐,我不覺得自己會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的區别,”他盯着我的眼睛,挑眉說,“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腦子裡迅速思索着鄧布利多之前說的話,我推測這也許是魇獸為了拟真做出來的效果,事實上,現實裡的頭發并沒有被切斷,但這又該怎麼跟一個不相信自己身處夢境的人證明呢?
事情好像陷入了一個極其不妙的死循環。
但記憶會消失,感情是不會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之前被格林德沃篡改記憶的那會,雖然不記得Volde,但見到他的時候心裡仍然能感受到一股吸引。
“如果我們才見了一面,”我慢慢地理着思路,試圖将自己之前的感受代入進去,斟酌地問道,“你為什麼會對我有感覺呢?你不是那種會愛上陌生人的人。”
“我愛你,還是你覺得我愛你?”他輕輕地咬着詞,高高地揚起眉毛,仿佛聽到了一個有趣的笑話那樣彎了彎嘴角,沒發現自己的語氣像是被蹭到七寸的蛇那樣,變得格外地生冷與戒備。
這感覺簡直糟透了。我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要跟心上人證明他确實愛我,最重要的是,這還是個特别多疑,特别固執,特别傲慢,隻相信自己所見的戀人。
專注地盯了一會,我伸手攀住他的肩膀,雙手扣在他脖子後面,踮起腳吻了上去,不是蜻蜓點水似的一觸即分,而是像是要打破某層看不見的冷漠盔甲似的,更用力的吻。
一開始,他的嘴唇像是不想接吻那樣倨傲而僵硬,可很快,他的嘴唇變得柔軟,用身體把我壓向牆壁,雙手摟住我的腰無意識地上下滑動着。
後背抵着冰涼粗糙的牆面,我的雙手伸進了他的頭發中,感受着綢緞般絲滑的發絲纏繞在指間。我能感受到,他跟我一樣,都有種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控制不住想去回應對方。
“你能感受到,對吧,”我按着他的胸膛,聲音帶着點低啞,“你的心……”
下秒他抽身後退,還沒完全褪去剛才的缱绻似的輕輕拂掉了胸口的手,“這隻能說明,我是個正常的成年男性。”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他竟然把愛粗暴地歸納成了性沖動。
感覺自己幾秒前的熱情在迅速蒸發,心就像是由破裂的玻璃構成的,随着呼吸,碎片像小刀一樣刺痛着胸口。
“是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很輕地問,“你親吻每個女巫時都會像這樣控制不住壓着她,無法自拔地撫摸她,極度渴望地占有她?”
我不知道是他僞裝得太好了,還是愛真的随着記憶一同消失了,望着像隧道般漆黑幽深的眸子,感覺就像是在眺望着一潭毫無波瀾的黑水,又像是俯瞰着空蕩蕩的無底深淵。
房間裡的空氣仿佛全都被吸幹了,我感到一陣眩暈,慢慢朝遠離他的方向後退,接着一個踉跄肩膀撞到了門。
撞擊的疼痛像是一劑喚醒神智的藥水,我瞬間從不知所措中抽離出來,猛地轉身打開門,任憑它在慣性下被狠狠地甩上,踩着劇烈的響聲,跑進了漆黑冰冷的大雨裡。
裡德爾在門關上後,仿佛沒受到任何影響似的,繼續被剛才的不速之客打斷的事情,安靜地收拾起行李,将挂墜盒和金杯塞進包裡。
過了會,像是終于忍受不住某種痛苦一樣,按着包的手指慢慢蜷曲了起來,握緊的指關節微微泛白。
他無力地靠着桌子緩緩滑坐在地上,仿佛心裡的那種感情是有劇毒的,抽去了身體裡的大半生氣,使他蒼白的臉看起來脆弱又疲憊。
跟卡萊爾的吻并不能讓他相信這個世界是假的,卻證明了一件同樣糟糕的事情。
他似乎,确實對她,對一個隻短暫見了兩面的女巫,有一種特殊的、别樣的情感,而他在得知之後,立即清楚地意識到,這情感會給實現自己的目标帶來多大的阻礙。
一邊是幾乎隻知道名字的陌生女巫,一邊是籌謀已久的計劃,這本是一道不那麼難做的選擇題。
直到氣喘籲籲了,我才緩下腳步,聽着踩在鵝卵石上發出的陣陣回音,漫無目的地穿行在巷子裡。
偶爾會有幾縷昏暗的光從沒有拉緊的窗簾中透出來。我時而被燈光照亮,時而又被黑暗籠罩,投在另一邊磚牆上的影子忽閃忽閃地跳動着。
在又一次被光照亮時,牆上的影子忽然像是有了意識那樣動了起來。
“這不好嗎,”它歪了歪頭,輕快地說,“他忘記了你,不再愛你,你就能了無牽挂地回家了呀,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影子望着像是内心動搖了一樣驟然停下腳步的卡萊爾,咯咯地笑了起來,“反正,對你來說,他們都不是真實的不是嗎?死掉了又怎麼樣呢?”
雨聲淅淅瀝瀝地穿插在沉默中,過了好一會兒,另一個聲音才慢慢響起。
“真實之鏡裡的人是你。”
影子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似的,瞬間止住了笑聲。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還在,但魇獸的餐點顯然也喂飽了你,”停住的腳步又慢慢動了起來,我望着黑洞洞的巷子,仿佛自言自語地輕聲說着,“而且,我猜等我走了,你就可以毫無阻礙地占據這具身體了。”
我側頭望向牆上的影子,“該怎麼稱呼你,另一個我?”
說話間,眼前的畫面像是突然被石子濺起漣漪的水面那樣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等波紋停下,視線重新變得清晰起來,我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條熟悉的走廊上,霍格沃茨校長室外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