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下人皆在雲桂巷候着,景霖繞回雲桂巷。
他揪了兩把牆上的草,心想要先去找個染料鋪着個色。
“我笑歎世人多愚昧,識不得天邊谪仙下凡!還要那高樓摘星台作甚?莫不是要将天仙驅趕。”戲台上,戲子掐着嗓子在唱戲。
景霖停了下,偏頭掃去。
“豺狼猛虎要将我吞沒,狂風洪流要摧殘我的金身。”另一戲子轉了個圈,繼續唱道,“我的腿,如千斤重;我的心,如刀割。但愚人豈能奈我何?我背負罵名,我不怕!”
景霖本欲離去,這戲聽聽便罷,圖個熱鬧而已。
“聽聽便罷了,這說的是誰?可不是你我可談論的。”邊上坐着的公子爺拿折扇蓋住嘴,對身旁的好友說道。
公子爺的好友也迎合道:“也不知道這戲本是誰給上去的,把那禍國殃民的病秧子搭上台,是想博取眼球吧。”
“噓。”公子爺警告了下,“四處沒牆,漏風,你還就這麼喊出來了?你口中那……能耐可不小,隻手通天,小心他盯上你。”
“盯上我?”好友指指戲台,“那也是先盯上他們吧,唱得這麼露骨了,誰不知道這是在說他啊?再說這戲子把他誇得天花亂墜,強行洗白。你猜會不會是那位自導自演哦……”
嗤。景霖不禁吐出個氣音。
他沒再管那群人怎麼說,跟沒事人一樣目不斜視地走了。
戲台上戲子依舊在唱:“要說天仙也是紅塵難卻,了入凡間生七情六欲。你說‘江山易改知音難尋’,要學那高山流水伯牙絕弦,豈不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夫妻恩愛抵過萬年長……”
去宮内是假的,要去的話景霖就不會先回來。實際上他要來的就是雲桂巷,隻不過線報得手,他臨時起意要先去探個虛實。
但見百裡祈羲卻是真的。
日前他與百裡祈羲談論,百裡祈羲就說在宮裡待久了,人快要發齁了。很想出來見見外邊市儈美景。
于是他們便約着今日會面。
老實說景霖并不想答應這位三皇子,談事就談事,為何每次都要跟他繞彎子。央國使者前來談和,談完了就快些走。武樊待在邊關那麼久,那頭醫術不濟,這重傷越拖越大也不是辦法。
他很懷疑這使者在這打賴那麼久,就是想拖到士兵疲憊。
如此邊關破防,又有皇子在這裡裡應外合,皇上又愚昧不清,這怕不是要将淮國拱手讓人。
三皇子要出行一事是瞞着皇上的,也叫使者不必随行。借口是“本是娛樂之事,扯些正經的就沒興緻了”。
景霖淡淡回應,手上卻已經備好了暗器。
多好的機會。
身邊沒有随行跟着,三皇子又人生地不熟的,他要做什麼不都方便的及。
在這裡最後探一次口風,要是百裡祈羲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就直接就地解決。事後再對央國說皇子好玩樂,趁着守衛不備溜出城門,結果不慎身亡雲雲。
意外嘛,總是防不勝防。
他繞過畫廊,走到内間雅閣。其間拿出口哨,對外邊吹了一聲。
口哨是特殊制造的,唯有暗衛能夠聽到。
等窗外樹影有了些許動搖,他才把口哨收好,打開雅閣的門。
百裡祈羲已經在那候着了。
這人生的妖豔,金發打卷,随意纏在背後;頭頂上拿條白珠抹額繞一圈,那頭發便沒有那麼邋遢,反倒多了層俊色。
耳垂處落下兩枚耳環,身上穿的還是央國獨有的服飾,大襖隻穿一邊,另一半袖子直直垂在身後。
“是我來晚了。”景霖笑了下,說道。
百裡祈羲雙眸擡起,一雙琥珀眼裡飽含柔情:“是你的話,我可以一直等。”
景霖好容易壓住眉間,走到百裡祈羲對面坐下。
“我初來乍到,險些不認識路。在這裡張望了好久,可算是你來了,不然我就要走了。”百裡祈羲解釋完,雙手交握,微微仰起頭,虛空地望着某處,“聖潔的烏塔拉飛過草原,奔馳的白馬帶我來此。親愛的梅蘇那,請允許我為您獻上我赤忱的心,以及無上的愛。”
景霖本來還準備為自己倒上一杯茶解解渴,猝不及防聽到百裡祈羲的話,登時頓住:“啊?”
央國的話他以往學過一點,但學的不深。有些詞語他還沒聽過。
百裡祈羲握住景霖的一隻手,輕輕落下一吻。
景霖:……
這是央國的禮節麼?
“啊,霖霖。”百裡祈羲這才回道,“你不懂我們央國的話,我可以教你啊。你可以問我。”
景霖被那聲“霖霖”吓得差點冒出冷汗,他迅速把手收回來,藏在桌子下用衣服蹭幹淨。
“大概聽懂了,不懂的話我會自己去查的。”景霖強顔歡笑,“皇子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這我還是分得清的。”
這三皇子今日是怎麼了,在宮裡也不見他這副模樣,沒誰給他下毒吧。
百裡祈羲搖搖頭,很無奈道:“霖霖,你就不想知道方才我說的‘梅蘇那’是什麼意思麼,我還挺希望你說出來的。”
景霖卻說:“你可以連名帶姓地喊我麼?”
“不要。”百裡祈羲抛來一個媚眼,“我就喜歡這麼喊,梅蘇那,考慮過和親麼?”
景霖想把桌子掀了。
百裡祈羲解釋道:“‘梅蘇那’在我們國家,通常隻有親昵的人才會說出來,往往是夫妻之間。你沒了解過,我能理解。梅蘇那,你真的很美,我一來就被你勾去了心魂,從此沉淪在你的懷中。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要是你想,我可以按照中原禮節,三書六聘迎你到我央國去。如此你我兩國化幹戈為玉帛,親上加親。”
這麼離譜的止戰法子,虧得都能被百裡祈羲想來。
景霖愣了下,随後失笑起來。
“三皇子,我已成家了。”
“這有何難?”百裡祈羲大手一揮,将窗外景色通通納入手中,“你盡可以與她和離,再與我遠走高飛。我不會介意的,那些凡夫俗子配不上你。我的梅蘇那,你更适合随我馳騁草原,縱享藍天。進我賬裡,與我共度良宵。”
景霖看着桌上空了一半的酒壺,笑道:“三皇子這是吃醉酒了吧?”
“這點酒還不至于将我灌醉。”百裡祈羲徒然站起身來往景霖這頭走來,一根手指擦過景霖的肩頭,替他挽起秀發,露出白玉一般的脖頸,“梅蘇那,你比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