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覆樓台,挽起秋香入亭齋,洗落寸寸薄金縷,山果落窗台。
叱羅桓走後,風如月便忙得兩頭打轉,他一早就到叱羅桓那鋪面裡清點貨物,看着裝潢。
叱羅桓似是極愛月支的各種小物件,小擺設,形态各異的花瓶酒樽進了許多,丁零當啷地,風如月不管收拾,清點一下,記一記,塞在箱子裡挪到庫房去。
他風如月願意看賬本,已是天大的義氣,不能再多了……
晚甯亦是早早拉着顧言上街,想去買些小食,帶在回京的路上吃。
顧言若想趕上秋獵,現在就要準備啟程,算上路上可能發生的耽擱,時間差不多。
秋風挾着雨水,落了一夜,此時滿地濕濘,晚甯拎着裙擺走得小心翼翼,她始終是不喜歡髒的。
顧言一隻手扶着她,她便似跳舞似的,走兩步,轉一圈兒,快活得很。顧言隻看着她笑,引着她的方向,避開地上的積水。
臨瑤夜裡住在了之前顧言關晚甯的客棧裡,那個衍辰居。
那客棧的正門是做了一個極漂亮的垂花門,花闆雕着人物鳥獸,兩側的蓮瓣垂花是彩繪描金,一塊荷葉匾做得别緻,葉邊内卷,用金線描出了細細的紋理,石綠石青着色,金漆題字,在街上一眼望上去,特别顯眼。
正是因為顯眼,臨瑤就随着性子,看見了,就住了進去。
哪知那一日的房錢便要了她半數的盤纏,她隻能快快結賬,趕緊溜了出來。
初入凡塵,随心所欲,也沒什麼行程要趕,左右回家也不行,她看着天色尚早,就也不找下一個落腳處,隻是在街市裡遊蕩,遊着遊着,便碰見了街上嘻嘻笑笑的顧言和晚甯。
顧言遠遠看見了她,覺得掃興,别過臉去,晚甯則擡手打起了招呼,“阿瑤!”
臨瑤快步迎了上去,走近了看見顧言一臉不悅,原本的欣喜漸漸變成了滿臉的委屈。
“侯爺,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臨瑤是真心想道歉的,可她還不知道怎麼道歉。
顧言轉過臉來,冷笑了一聲,“呵,給我道歉就不必了,你改日去給宴白和婉兒賠禮道歉吧。”
晚甯聽了這話,卻想起時間的問題來,“要麼就今日吧,我們明日便要啟程了,宴白和婉兒也是一起的呀。”
“你們要去哪裡?”臨瑤聽了有些着急,山泉水養得白皙細嫩的手一把抓住了晚甯的胳膊,嘴巴撅着,似是怕被遺棄的孩子一般。
這女孩性子太純,知道太多反而不是好事。于是晚甯隻說,是去辦關于劉夕的事情。
臨瑤當然是想跟着晚甯的,可她自己也知道,顧言肯定不願帶她,張了張嘴,那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她拉着晚甯的手,一下下地搓起了晚甯的袖子。
風如月在那鋪子裡清點好東西,鎖上了門,走到街上時,正好看見了站在街上閑話的幾個人。
顧言一臉冷冷淡淡,雙手交在胸前,站在一邊看着地面的泥濘出神,晚甯卻在一旁似是聊得甚歡。
“小娘子!”風如月大聲打起了招呼。
顧言聽見聲音,擡眼望去,看見風如月滿臉壞笑地迎了上來,他往前站了一步,在風如月走到面前的時候,用劍柄抵住了他的肩頭,“你又有什麼馊主意?”
見着他不與他打招呼,反而喊起了晚甯,顧言覺得,必有妖。
風如月用扇子敲了敲顧言的劍,“幹嘛呀,我那竹院兒裡的山野果子熟啦,你又不愛吃,小娘子剛來,我讓小娘子去嘗嘗,你準不準?”
“帶上我,便準。”顧言用劍柄推了推他。
晚甯此時隻聽見了有果子吃,忙應道:“好啊,帶我去吧,帶我去吧。”她搖着顧言的手,似是撒嬌一般。
風如月扇子一開,遮住臉,偷偷笑了笑,心想原來這倆人沒事,本來還想調侃一下晚甯,喚醒顧言的呆愣,如今看來也就罷了。
顧言看晚甯似是很想去的模樣,自然是應了下來,“好,去,現在就去。”
臨瑤在一邊聽得清楚,雙手舉過頭頂,踮起腳尖蹦了兩蹦,“我我我,帶上我。”
風如月這才注意到,旁邊這個五仙氏族的女孩兒,生得一臉的純澈無邪,“這位姑娘是?”
臨瑤聽見有人問自己,可來勁了,她總希望認識更多的人,也希望更多的人認識她,“我是臨瑤,五仙族長。”
風如月扇子一收,指着她的鼻尖,“你就是綁走阿言的人?”
“正是,很厲害吧?”
“呵呵,綁走阿言你這手腳還全乎,是挺厲害的。”風如月看了看顧言,對臨瑤冷冷笑道。
自從晚甯回到顧言身邊,風如月也覺得他變了,會笑了,還愛說了,也不老生氣打人了,風如月作一臉思索狀,歪着頭盯着顧言瞧,似是想研究些什麼。
顧言轉開臉,不想理會,他知道他什麼意思,也不想解釋。
臨瑤聽了這話有些茫然,因着顧言從地窖裡跑出去的時候,甚至連她的護衛都放過了,她又怎會手腳不全乎呢?她覺得,顧言隻是有些兇巴巴的,不大好相處,多數時候,隻對晚甯有好臉。
晚甯此時一心想着果子,并沒有心思深究他到底在說什麼,“風大人,不是去吃果子嗎?走啊,趁着天色還早。”
風如月收回落在顧言身上的眼神,轉身往出城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回頭招呼,“小娘子快跟上!”
顧言剜了他一眼,仔細拉起晚甯,幫她提了提裙擺,兩人一起不急不慢地跟在後面。
臨瑤見他們走遠了,自己站在原地,不知怎麼才好,也不敢随意跟上去,怕被嫌棄,晚甯卻回過頭尋她,遠遠喊着,“阿瑤快跟上!我們摘些果子去給婉兒賠禮道歉!”
此時銀鈴一響,歡快雀躍,臨瑤跳過一個個水窪,帶着兩個魁梧的護衛,跟在晚甯身後。
幾個人慢慢走着,跟着風如月回到了他那竹院兒裡,一眼便瞧見院子後面的幾棵果樹結滿了果子,有歪歪扭扭一根根的,也有金黃金黃圓滾滾的,還有些帶刺的,風如月說了,全都能吃。
他說能吃,那便沒有假。
可顧言沒看果子,他環顧四周,卻沒找見叱羅桓,這人平日裡跟風如月差不多德行,此時應該出現才對。
“叱羅桓呢?”
風如月這才想起跟顧言說這事兒,“他說他找去北漠的人失蹤了,他親自回去看看,答應你的,他要辦到。”
顧言和晚甯相視一眼,皆有擔憂漫上心頭,此時北漠風聲應是已緊,恐怕叱羅桓此行沒那麼容易。
可眼下擔心也沒用,人已經去了,隻能先放放再說。顧言拍了拍晚甯的手,讓她先不要多想。
他年年都跟風如月過來摘果子,就是不怎麼愛吃這些野果,也就不怎麼動手,随手拔下最低處的咬兩口,就算作對這些果子的尊重了。
可如今見他的阿甯喜歡,便自己走到屋子裡,翻出了幾個籃子,抽出一個遞到晚甯手裡,其餘的随手丢在了花架上。
“拿着,要哪個,我去摘。”說着,卷起了袖子,撩起衣袍束在腰側。
“哈哈,猴子要上樹喽~”晚甯歡喜的很,她向來愛吃果子。
顧言無所謂,隻是笑笑,本來她就喊他猴子,從始至終,便一直都是她的猴子。
臨瑤看了一下,自己默默走過去,在花架上拿了一個籃子,轉身招了招手,讓兩個護衛過來。
兩個魁梧健碩的五仙族人走到臨瑤跟前,蹲下身子,臨瑤扶着其中一個的胳膊,騎到了另一個的肩上,那護衛站起身來,臨瑤剛剛好能夠到樹上的果子。
她細細挑着,想着是要去給婉兒姐姐道歉的,要最好的。
風如月扇着扇子,看着顧言極靈活的爬上樹,晚甯指哪兒他摘哪兒,他湊到晚甯身後,悄聲問道:“他小時候就這樣兒嗎?”
晚甯一心看着顧言在樹上穿梭,沒聽清,“啊?”
“他以前從不這樣兒啊……廣陵候,上樹摘果子?”
晚甯聯系了一下,才明白風如月剛剛說了什麼,“他以前就這樣兒啊。”
風如月難以置信地搖着頭,默默回到屋裡,去收拾一下他還沒收拾完的蠱蟲罐子。
臨瑤自己細細摘了兩籃子,個個都是齊齊整整,品相極好的。
她抱着其中一籃子走到晚甯身邊,有些顧慮,“甯兒姐姐,你看看,婉兒姐姐會喜歡嗎?”
晚甯看了一眼,對比自己籃子裡的,着實精緻許多,“我不知道,婉兒有自己的想法,你道歉應是為這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婉兒原不原諒你,是她的自由,就算她不原諒你,你也該道歉。”
臨瑤嗯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默默下了個大大的決心,就算挨打,她也認了。
顧言從樹上下來,蹭了滿身的枝葉樹皮,濕漉漉地黏在那金絲雲紋的衣袍上,晚甯一隻手抱着籃子,一隻手給他清理,“風大人說,你從不上樹摘果子呀?”
“你不在,我上去幹什麼?我又不愛吃那玩意兒。”
晚甯把他頭發裡的葉子撚出來,笑道:“那你以後年年給我摘吧。”
“這個簡單。等我老了,爬不動了,就把樹砍了,隻要你愛吃,怎麼也給你弄來。”顧言自己捋了捋頭發,順下來好些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