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大喊老闆那人又道:“官府奉命檢查外來入住之人,你這兒近幾日入住了多少人?都是什麼人?可有通關文憑?”
郎瓊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他與魏初對視一眼,低聲道:“郡主,這不會是沖着咱們來的吧?”
魏初沒有說話。
樓下的喧鬧聲沒有結束,反而有越來越近的架勢。腳步聲響起,那些人顯見地上了樓。
昨夜入住之人不多,那些人從頭開始一間間檢查,每一間例行詢問幾個問題,照這個速度,很快便會查到他們這裡。
示意青黛過來,魏初帶着她背對着郎瓊坐下:“郎兄還是先穿好外衣吧,門外那些人就快過來了。”
郎瓊低頭打量着自己的衣服,一邊慶幸昨晚自己隻脫了外衣,一邊手腳利落地爬起來,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好,沉默半天才道:“屬下失禮了。”
魏初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在辛明不見以後,他又變回了那個自己在京城見過的看起來沉默寡言的郎瓊。
可這樣的念頭隻來得及一閃而過,屋外的官兵已經走了過來,那跑堂兒當先跑在前面扶住了門,沖着為首之人點頭哈腰道:“官爺!官爺,這門兒一早就壞了,如今可經不起大力了,官爺見諒,見諒。”
魏初這才看清那幾人皆着皂吏服,不過揚州富庶,即便是皂吏,衣服做工用料都比羅松文那除了流民會去,連鳥兒都不拉屎的回陽縣衙的皂吏服講究了許多。
為首那人繞過緊護着房門的跑堂兒走進屋内,目光在屋内或站或坐的三人身上輪巡一圈,最終定在了垂着眼把玩桌上茶杯的魏初身上。
“你!”他伸手指向魏初,命令道,“站起來!”
魏初這才擡眼看向那為首的皂吏,面上沒有絲毫其他人看見官兵的驚懼與谄媚。她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這位官爺,有什麼事?”
那為首之人作威作福慣了,見慣了别人在他面前對着自己阿谀奉承的樣子,如今被魏初這麼平靜一問,竟噎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給唬住了?!
他當即惱羞成怒,心想得給這個黃毛丫頭點顔色看看,上前一步就要伸手去抓魏初的手臂:“不配合官府協查,我現在就可以治你的……哎呦——”
他的手還不曾接觸到魏初衣服,一旁的青黛轉瞬出了手,将他手臂一扭往後推開,怒目回視:“什麼人的髒手?也想碰我們小姐?!”
魏初衣着向來簡單利落,長發也是用發冠高高束起,乍看過去,隻以為是個行走江湖的俠女,哪裡有半分小姐樣子?
那皂吏打量了一眼魏初,又看了看青黛,覺得比起這個坐着的姑娘,青黛可能更符合小姐這個稱呼。然而魏初說話行事氣度不凡,也卻非平常女子能有,他遲疑了片刻,将痛極的手背到身後,試探道:“不論誰家小姐,入住客棧都需通關文憑,身份證明,若都沒有,要麼将你們驅逐出城,要麼抓你們進揚州大獄。快将東西交出來,沒有的話。就抓你們進大獄了!”
這時在一旁沉默已久的郎瓊終于忍不住了,這皂吏盛氣淩人不說,身為執法者,竟還如此目無法紀。
他上前一步與皂吏辯論道:“這位小兄弟,我想請問一下,《大盛律》有哪一卷、哪一條規定了若無通關文憑或者身份證明便要将人下獄?若我所記不錯,沒有一條律文是這樣說的吧?”
皂吏沒想到竟然有人用律條來質問自己,雙眼一瞪,也顧不上仍在發痛的手,不耐道:“什麼《大盛律》?這裡是揚州,是江南!少拿這些沒用的來威脅我!要怎麼做用你們教我?少廢話,快拿出來,不然就讓你們嘗嘗牢獄的滋味!”
他這般态度,直将郎瓊氣得滿臉通紅:“江南如何?揚州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道你江南、你揚州便不是大盛土地了嗎?你們如此藐視王法,該治你們的罪才對!”
那皂吏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指着郎瓊回身同他身後的幾個皂吏笑道:“他說什麼?他說我們藐視王法?哈哈哈哈,還要治我們的罪?哈哈哈哈真好笑呀。”他轉過頭來,看着被他們笑得莫名其妙的郎瓊,瞬間變了臉色,冷聲道,“既然幾位拒不配合,那就别怪兄弟們不客氣了。”
那跑堂兒苦着一張臉,想要勸幾句欲動手抓人的皂吏,卻被他們粗暴地一把推開,倉促間隻記得那個坐着的黑衣姑娘應該是住店幾人之中做主的人,連忙跑到她身邊小聲勸道:“姑娘,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他們是官府,您就給他們看看通關文憑又如何?犯不着和他們對着幹呀!”
魏初看着愁眉苦臉的跑堂兒,有些驚訝他在這種時候竟然沒想着先跑,反而還來勸自己,于是微笑道:“多謝小哥,此處不宜久留,你還是先下去吧。”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又被皂吏拎着脖領粗暴提開:“走開!别耽誤爺辦差,否則治你個連坐之罪!”
啪——
有什麼重重磕在桌上,極其清脆的一聲,将房中衆人都驚得一頓。
魏初松開手中那個四分五裂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手中殘灰,擡眼看向幾個皂吏,冷笑一聲輕飄飄道:“我看誰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