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郡主府前停下,魏初下了車,卻感覺有一道目光從身後傳來,她轉身看去,那被注視的感覺卻又瞬間消失不見。
太子妃溫言細語地與她告别:“此事多謝妹妹,妹妹盡力就好,不必強求。隻願我這一番好心别把事情弄得更糟了,否則我要寝食難安了。”
“太子妃放心。”
魏初看着馬車晃晃悠悠朝着東宮而去,隻覺得這一早上自己不是在讓這個放心,就是在讓那個放心,隻有一個宋意禾告訴她季玖自有安排,讓她不必擔心。
她不擔心季玖,也不擔心阿流,隻是擔心回陽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西羌精銳攻打回陽城,那必然不會憐惜敵方百姓的性命,若羅松文早有防備還好,可若并沒有,最先遭殃的就是他們。
但别說自己遠在上京,哪怕是身在回陽,她能做的也少之又少,如今隻能寄希望于羅松文父子早有防備,不至讓他們遭受無妄之災。
魏初的擔憂不無道理,可季玖原打算寄給她的那封信尚未寄出,所以她還不清楚回陽如今形勢——百姓倒是安然無恙,西羌軍攻打過來,首當其沖遇難的是那些尚未來得及進城的流民。
大戰開始前一些西羌軍混進流民中,這讓羅松文有些畏首畏尾,不敢将他們全部放進城,最後實在沒辦法,便派了人将他們驅趕至城外較為安全的地方。可有些人好不容易走到這裡,自然不願意離開,等到西羌軍如天降一般出現在回陽城外時,他們已經來不及跑了。
火油味、焦糊味混雜着血腥味彌漫在回陽城外冰冷的清晨裡,季玖跨過城外堆積滿地的屍體,暖意仍未光顧這座西北邊城,從地上躺倒的屍體中流出的血液已經凍結成冰,他彎腰從凝結的血液中撿起一個浸滿血色的的布娃娃,露出布娃娃下面一隻滿是髒污的瘦骨嶙峋的小手,小指與無名指從指根截斷,不知去了哪裡,隻剩下了其餘的三根手指蜷縮成緊握的形狀。
季玖盯着那個布娃娃身上勉強能看清的碎花衣服,垂眸良久才蹲下身,又把它放回了那隻手上。
“沈煥。”他開口時嗓音有些嘶啞。
跟在身後的沈煥大步上前:“大帥。”
“吩咐下去,将這些百姓好生安葬。若有斷手斷腿身首異處的,盡力給他們湊個全屍吧。”
“是。”
羅江流正拿着寫好的信狂奔出來,看見沈煥走過來,便同他打了聲招呼:“沈副将。”錯眼看見季玖的背影,張嘴大聲叫道:“殿——”
沈煥眼疾手快将他一拉,小聲道:“大帥心情不好,方才都叫我全名了。你當心點。”
季玖聽見羅江流的聲音,收回落在地上的目光轉身走來:“寫好了?”
神色不見絲毫異常。
沈煥躬身遠離,羅江流這才看清城外屍橫遍野的景象,不再同方才那般雀躍,将手中信封遞給他,難得的沉默寡言:“寫好了。”
季玖接過信“嗯”了一聲:“去找你爹吧,善後事宜聽他安排。”
羅松文在安排後續事宜,書房就先被季玖征用了。他先寫好了給皇帝的折子,正要拿起羅江流的信一并交給驿騎,可盯了信封上那狀如狗爬的魏初親啟四個字半晌,又将它放下,鋪開信紙,重又落筆。
阿雩,許久未見。
回陽方經一場惡戰,屍橫遍野,一如煉獄。
老師曾言:勇者之殇,乃生者之鑒;寸寸山河,皆血沃之。
我心知戰場無情,亦曾設想過死亡,自己,亦或手下将士。可曆過方知,烽燧未舉,黔喙已殍;兵戈既起,黎民首殃。
可我别無他法,唯有以戰止戰。
他停筆于此,本想再添些什麼,卻遲遲沒有再落筆。待墨痕晾幹,才将信裝好封蠟。
滿腹感言訴于筆下,最終卻隻得寥寥數言。
我欲救黎民,黎民卻因我而亡;妄濟蒼生,蒼生卻由此罹難。
可他不得不戰。
當真應了那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驿騎帶着八百裡加急的戰報疾馳上京遞于皇帝案上時,魏初已經打點好府中一切,隻待入宮再見一次宋意禾就可啟程。
說是打點,她這郡主府中人丁寥落,實在也沒什麼可打點的,無非就是一個舍不得她離開的長甯,和這幾日終于不再謹小慎微的展秋池。
一改往日戰戰兢兢的展姑娘讓魏初與她相處時不再頭疼,不必再從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去揣摩她到底想要說什麼,着實讓魏初省心了不少。
長甯雖自小便沒有離開過自己,可此次南下安危未知,她不能将她一起帶上,原想将她送去雲光殿與宋意禾住一段時日,可長甯正是頑皮的時候,要真送去隻怕會打攪宋意禾休養。隻好囑咐陳管家,若是季霄來了,便讓她帶着長甯入宮去看看宋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