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人手實在不足,這縣衙内但凡是個喘氣兒的都讓羅松文給安排出去了,是以深夜的縣衙内空無一人。回陽縣衙不大,羅江流要找一個人不難,可那男人要找一個東西就不太容易了。
借着夜空中灑下的月光,男人大跨步繞道後院,将每一間屋子的房門大力踹開,看見放文書的屋子才走進去,從懷裡摸出個火折子點燃蠟燭四下翻找,原本整齊的文書被他翻得四處散落,連一向不怎麼修邊幅的羅江流都看不下去了。
他倒是不擔心男人會從文書翻出什麼有用的東西,畢竟按照他爹那個性子,但凡是有用的必然會好生收好,十分重要的東西更恨不得随身攜帶——譬如如今在他懷裡的知縣印信。
他也很好奇這男人潛入縣衙到底想要什麼,是以他也沒阻止男人的動作,斜靠在門邊,眼看他實在翻不出什麼,才忍不住出聲道:“我都說了,你想要什麼不如問問我?萬一我知道在哪兒呢?”
他忽然出聲,倒讓專心翻着東西的男人一驚,擡頭才看見那少年竟然不知何時站在了門邊,他眉頭一皺,小聲咒罵道:“一群沒用的廢物。”
羅江流走進去,一隻手把玩着一小塊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石子,偶爾将它抛起來再接住,閑庭信步得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不過這縣衙當真與他家無異,哪怕他閉着眼亂走随便停下都能知道自己站在何處,面前的是哪間屋子。
“這也不怪他們廢物,大盛的地界,自然是我大盛人說了算,追不上我是正常的,你說對不對?”羅江流竟然還有閑心替那幾個沒能攔住自己的西羌人分辨幾句。
那男人卻終于擡起眼仔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年,本以為他不過是一個腿腳功夫稍微好了些的普通少年,可他對這縣衙如此熟悉,又能聽懂方才自己的那句低語,顯然并非自己以為的普通人。
“你究竟是誰?”
“你們西羌人是不是都習慣在最緊要的關頭才問對手是誰啊?”羅江流手中石子飛快擲出,跳動的蠟燭瞬間熄滅,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男人循着聲音向前揮刀,可少年身形輕便,轉瞬便到了另一個地方:“真不知道是該說你們愚蠢呢,還是誇獎你們自信。哦,或許你還不知道,我們大盛還有一個講究,那就是見面先自報家門,這樣吧,你先說說你是誰,我再告訴你我是誰,如何?”
短短片刻,羅江流便在黑暗中挪了三四個位置,男人根本看不清,隻能聽聲辨位,可他對此處根本不熟,屋内全是書架案幾,他幾次揮刀隻砍到了那些礙事的物什。心知在此處自己讨不到巧,他絕不戀戰,三兩步跨出屋子來到月光下,這才轉過頭去看向屋内。
那少年終于從黑暗中走出來,卻并沒有看向自己,而是垂眸掃了一眼手中一塊黑色的牌子,而後将手中牌子挂在指尖展示給男人看,唇角帶着一絲了然的笑:“先零部的圖騰。銀州城的人?”
男人面色一變,摸向胸口,那裡卻空空如也。
自己竟然連這少年何時近了身都不知道?!
羅江流将這塊沒什麼意義的牌子抛回給男人,負手于身後,看起來并沒有動手的打算:“莫折城主身故三年,聽聞少城主莫折延消沉了許久,誓要踏平回陽為莫折城主報仇,莫非這就是少城主為父報仇的傑作?”
男人面色陰沉,将牌子好生收好,暗自握緊了手中兵刃:“不是要自報家門嗎?既然你知道了我是誰,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少年挑眉,有些驚訝:“呦,瞎貓碰上死耗子竟讓我蒙對了!少城主既然沒猜出來我是誰,那我要不要告訴你呢?少城主還是對我大盛民俗了解得太少了,我們大盛還有句俗語,叫做...”他一隻手摩挲着下巴作思考狀,忽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兵不厭詐!我就不告訴你我是誰!”
這少年嘴裡沒一句實話!
莫折延耐心消耗殆盡,不欲與他廢話,手中羌刀翻轉,以迅雷之勢向着羅江流劈去。
羅江流看着十分散漫,可内心卻一直警醒着莫折延的動作,不等他的刀鋒揮到自己跟前便往右一閃,飛快遠離了他能攻擊到的範圍。
這一晚他看起來雲淡風輕地戲耍着面前之人,心中卻着實為自己捏了一把汗。不論是在縣衙前還是方才在屋内,自己皆占了熟悉地形的優勢。羌人勇猛善戰,他雖在西北大營日夜艱苦訓練了三年,可與之相比仍然力量懸殊,若自己真與這位銀州少城主動起手來,隻怕占不到一點便宜。
他心中發虛,嘴上卻一點不肯饒人,笑眯眯地沖着莫折延道:“少城主怎麼又說動手就動手了,我大盛禮儀之邦,可不興這麼喜怒無常啊。”
莫折延被他逗弄了一晚,又聽他聒噪,看這嬉皮笑臉的少年真是越看越礙眼。當下也不再留手,一招一式皆照着他緻命處而去,揮刀間隙還有時間将左手送到嘴邊,吹出一聲尖利的呼哨。
羅江流面色一變,心道不好,這是真給人氣着了,要找幫手了。
他轉身就想溜,誰知真動起手來的莫折延戰力比方才翻了好幾個番,手中刀就如同長了眼睛般,刷刷幾刀便截斷了他的退路。
不過片刻,縣衙四周忽然想起零碎的腳步聲,聽起來約莫有四五人,那些人有的從大門進來,有的翻過院牆,轉瞬即至。而莫折延手中利刃翻飛,正好把那上蹿下跳的少年逼入了那些人的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