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羅松文這幾日心力交瘁,連帶着反應都慢了許多。不過見羅江流臉色實在難看,便知此事決然不小。他仔細想了想,卻問了另一個與流民一事毫不相幹的問題,“安王殿下允你離開北大營,便是為了你阿姐心中所提一事?”
羅江流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好在羅松文隻是腦子慢了些,可此時既然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對,很快便看明白了這莫名其妙的動作:“明面上是為了這件事,實則另有其他事?”
羅江流點頭:“可到底是為了何事殿下沒說,我也是到了回陽才想明白其中蹊跷。”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樣的憂慮。羅松文率先轉身:"走,先去看看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有問題。"
回陽城地界雖不大,可作為最西北的邊陲之地,大盛西北方向第一道防線,回陽城牆高約三丈,寬可并行兩輛馬車,可見修建時的工匠們非常努力的讓這座城往“易守難攻”的方向靠攏。
父子倆登上北門城樓,日暮已盡,城門關閉,官道旁卻仍有在此過夜的流民。借着将黑未黑的天色,羅江流勉強看清了下方情況。那些流民有些正瑟瑟發抖地圍靠在一起取暖,有的正三三兩兩四處左想右想地在四周搜尋可以生火的枯枝,若非羅江流未起疑心,隻怕會覺得十分正常。
“看那個瘦高個兒。”羅松文壓低聲音,指向一個正在低頭彎腰撿拾着什麼的瘦弱男子,“他走路時右手總是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平時必然用刀用習慣了,看樣子還是不怎麼輕便的刀。”
羅江流眯起眼睛看着他,想起自己在寒鴉驿短暫停留時見過的那個同樣在撿柴的人:“我在寒鴉驿也見過一個撿柴的人,他虎口四周皆是厚繭,也是慣常用刀之人才會有的。”
隻可惜當時他不知季玖到底是何用意,所以才未曾深思,隻是如今哪怕自己知道這些流民有蹊跷,他也沒法猜到季玖意欲何為。
既讓自己非來不可,又隻讓自己帶兩個人來,若是西羌真打過來,就他們三個人加上回陽縣衙算上一幹老弱殘兵才堪堪三百人的皂吏守衛,莫說與他們一戰,哪怕能在那勇猛善戰的西羌軍隊交戰中堅持住半天,都能算作奇迹。
還是說,他既要讓自己能夠清楚城中到底混進來多少敵人,又不願打草驚蛇影響他們最終的行動?
殿下這是要甕中捉鼈,還是要内外夾擊裡應外合?
他将心中猜測告訴羅松文,羅松文皺眉思索半晌,思索出了一個既不守株待兔又不打草驚蛇的對策。
既然是流民,那千裡跋涉來到回陽,不是沖着這兒的地,便是沖着這兒比之其他地方要更低的稅,至少不會是到回陽來要飯的——這兒天寒地凍的,要的飯估計都會被凍成冰疙瘩,别說一個無家可歸的乞丐了。
總而言之,他們一定會有自己的目标和目的。于是接下來的兩天,羅江流親自帶領縣衙皂吏和守城士兵,假作調查流民今後意向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些流民。
拓拔汮倒也不傻,真假參半最是難以區分,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真正的流民,另一半形迹可疑的人從外表看來也許大盛人無異,看來在挑人這方面西羌下了苦功夫。可惜羅江流自小在回陽長大,跟在魏初身後多次潛入西羌,對西羌人也有幾分了解,若他仔細分辨,倒也能認出幾分。
是以短短兩天,羅江流便摸清了混進城中的西羌人底細,将其明顯特征逐一登記在冊,以便後期辨認。
在他排查流民的同時,羅松文也沒閑着,明面兒上的回陽城仍舊如同往常,可暗地裡,守城的兵士數量已經翻了好幾番,以防在西羌突襲時他們來不及應對。
這兩日來,為不引起懷疑,回陽城門照開不誤,不過守城的皂吏得了羅知縣授意,但凡有一點可疑的人皆挑了些毛病攔了回去,到最後能進城的隻有一些老弱婦孺,即便他們有問題,也難以成為大威脅。
第三日夜,帶着龐正兩人查看了一遍城内兵力布置的羅江流終于在縣衙門口駐足,擡起手擦了擦那并不存在的汗,心道:殿下,我如此信任你,你可千萬别讓我失望啊。
然而他擦汗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一聲尖銳的哨響驟然劃破夜空。
羅江流眼睛一亮,這是——敵襲?!
殿下,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緊接着,城西騰起一道火光,随即是第二道、第三道...眨眼間,回陽城四個方向同時亮起了火把,像無數猩紅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
“敵襲!”羅江流擡頭看去的瞬間,縣衙外已響起守兵們預警的聲音。
“龐正,發信号!”羅江流轉頭吩咐龐正道。
響箭呼嘯着升空,如一朵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
“一日。”羅江流盯着那道紅色,心道,“隻需堅持一日,我們便能勝了。在西北大營訓練的無數個日夜,為了不就是這一日嗎?
“龐正,你帶一隊人去武庫;李瑞明,去将東門守好。”羅江流回頭看了李瑞明一眼,随即轉身大聲叮囑跟在他們身後的皂吏,“一定要提防我登記在冊的那些人!還請諸位記住,這是回陽,是大盛最開始的防線,若回陽破,那肅州危矣,肅州危,大盛危!”羅江流語重千斤,神色冷肅。
“是!”這是軍令,身後兩人反應迅速,很快便不見了。
其餘皂吏有的看着他長大,有的同他一起長大,從未見過他如今的這副正經肅然的模樣,一時心頭一凜,學着龐正二人大聲道:“是!”
羅江流在他們的聲音中轉過身,看向城牆之上。
回陽縣衙的守軍畢竟不同于西北大營的軍士,若有龐正他們指揮,原本的守軍防守時的壓力定然會減輕不少。季玖既然讓自己帶人回來,那麼他們三人或許會是打赢這場戰鬥的關鍵。既然如此,他拼死也得守住回陽,不能辜負對他的信任,更不能讓魏初失望。
然而皂吏們的聲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沉悶的鼓聲。那不是中原的戰鼓,而是西羌人用牦牛皮蒙制的大鼓,聲音渾厚如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