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要緊事,魏初向來是兩個月才寫一次信,一次兩封,他們兩人一人一封。可距離上次寫信才一個月,羅江流也不曾料到這麼快又接到魏初的信。他第一反應是欣喜,随後臉色一變,心道别有什麼要緊事,趕緊接過信拆開,一目十行地讀完,面色卻逐漸變得微妙。
季玖看他面色不對,忙問道:“怎麼了?”
羅江流有些不知所措地将信遞給他,待他看完才怔怔問道:“殿下,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季玖有些莫名其妙,“此事羅知縣沒告訴過你?”
羅江流搖了搖頭,一臉茫然,顯然是對此事一無所知。
季玖将信還給他,失笑道:“那你去問問你爹,五日夠嗎?夠就去吧,不夠就七日,快去快回!”
羅江流接過信怔怔轉身,快要出去時忽然返過身踱了幾步到了季玖身前:“殿下,你說會不會是不知哪兒來的親戚聽說阿姐與我的關系,專門找到阿姐打秋風啊?”
季玖正打算坐下,聽見他這話想了想,不敢說這樣的情況絕對沒有,可也不能妄下論斷,認真思量了片刻道:“保險起見,還是問過你爹的好。若是真的,這姑娘千裡迢迢上京城尋你,必然是遇見了什麼事。錯怪人家事小,可如果真出了什麼事,隻怕你後悔都來不及。”他見羅江流仍然磨磨蹭蹭的,顯然是不怎麼想去問,于是在他屁股上輕踹了一腳,笑着罵道,“還不快去?不然到時阿雩問起,我可不管你,你自己給她回信去吧。”
羅江流捂住自己的屁股正要出去,季玖卻又叫住他。
“你帶兩個人與你一同去。”
“殿下,我就去找父親将此事問清楚,我自己去就......”他的拒絕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卻見季玖面沖着自己使了一個眼色,那剩餘的話當即便吞了回去,點頭道,“好,我正說這一路無聊。”
“去吧。”季玖神色平常,“快去快回。”
“得嘞!”羅江流那一刹那福至心靈般看明白他的眼色,于是掀開營帳朗聲道,“大帥放心,我知道阿姐看重我這親事,我去問明白,過兩日便回。”
說完随手指了季玖帳外的兩個兵士:“你們随我走一趟。”
“親事?羅校尉這是要成親了?”那兩個兵士聽聞這兩個字倒十分高興,“那恭喜羅校尉了。”
“還沒定呢,得去問清楚才知道。”他神色不變地與他們說笑,看不出絲毫異常。
他雖不知季玖此舉何意,但前幾日季玖派出去刺探敵情的夜不收昨日才報,西羌營地近幾日暗中新壘土竈百餘,想來必是增派了軍隊于此。
自三年前他與季玖一齊護送拓跋汮歸羌後,季玖整頓軍紀,日夜操練,西羌軍隊更是不遑多讓,許是顧忌着拓跋羽萍仍在大皇宮,羌軍明面上倒是不曾挑起争端,不過暗中小動作倒是不少。今日是牧民丢了牛羊,明日便有人暗中策反落單的兵士,整個兒将西北大營當成了自家後院。
季玖并非不知,隻是未将這些小動作看在眼裡,不論他們如何,皆一笑置之:“随他們去吧。”
可西羌若是真增派了軍隊,隻怕是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鬧,畢竟他曾聽魏初說起她所見的拓跋汮是個睚眦必報的人。這積攢了三年的怨仇一旦爆發,想必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季玖卻不論如何也要讓他回回陽,想必有他的用意。
三年相處,他對季玖的信任已到了前所未有乃至季玖說什麼便是什麼的地步,他既讓他去,那自己便去。于是将魏初的信揣好,想着快去快回,帶着人挑了幾匹快馬往回陽馬不停蹄地趕去。
季玖跟在他身後出了營帳,目送他們騎了馬離開營地,臉上的笑意轉瞬被凝重取代,喚了一聲自己的副将沈煥,轉身回了營帳:“元昭。”
而與此同時,上京城皇宮,皇帝休憩的崇明殿内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嗆咳。
王承趕緊上前一步,一面替皇帝拍着後背順氣,一面焦急勸道:“陛下,您别和這棋局較勁兒了,身體要緊呀。”
皇帝拈着一顆棋子的手毫不在意地擺了擺,喘了口氣問道:“老九前幾日上的折子呢?拿來我瞧瞧。”
王承想勸又不敢勸,最後隻得滿面愁容地反身去拿了折子奉給皇帝,半是擔憂半是威脅地道:“陛下若再如此,那奴隻能去請貴妃娘娘來勸陛下了。”
皇帝睨他一眼,就着他手上剛接過的折子敲在他腦袋上:“你若敢驚擾了貴妃,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他打開折子瞧了幾眼,許是不曾休息好,隻覺得上面端正的字迹逐漸模糊,可哪怕看不清,他也能清楚地知道上面寫了什麼,于是将折子合上,長歎一聲站起身道:“這個老九啊,又追在我屁股後頭問我要錢了。西北軍中十萬将士,去年江南織造好容易進的那三十萬兩,怕是全給他們也不夠花啊!”
快到新年,宮中正是用銀子的時候,加上去年皇帝強征勞力修建運河,戶部見天兒地叫窮。季玖那西北大營又是個吞吃銀子的怪物。皇帝上朝時,左邊是兵部戰備糧草緊缺的上奏,右邊是戶部國庫再難擠出一分餘錢的哀歎。皇帝登基十餘年,這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王承苦着一張臉,斟酌了半天才小心開口道:“陛下,這也不怪安王殿下。西羌軍隊虎視眈眈,将士們也都不得閑,整日操練。十萬大軍要吃晌,将士們的冬衣,甲胄,兵器,還有辎重,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更何況,短短三年時間,聽說曾經一盤散沙的西北大營,現如今連隻麻雀都飛不進去,能到如此地步,安王殿下功不可沒啊。”
他原本是想寬慰皇帝,這銀子嘩啦啦地花了出去也并非白花。可皇帝聽了這話,不僅沒有覺得欣慰,面上神色莫名,連跟在他身邊幾十年的自己都看不明白。
于是他飛快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