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玖一隻手抱着長甯,一隻手接過長槍,一時也沒能搞明白魏初是何意。
但魏初瞧着他的模樣,目光中帶着些許茫然,有些滑稽。不由露出一抹淺淡笑意,随即将長甯接過交給一旁的乳娘,看向他,方才那抹笑卻早已被正色取代:“将軍征戰沙場,怎能沒有趁手的兵器?父親的長槍,今日交給殿下了。”
季玖仔細看着手中銀槍,當日他于回陽城外最後一次見魏謙時,他手中便是這把槍,而今人已不在,這把槍卻被自己握在手中。
他想起自己于半夢半醒間看見的魏謙,暌違已久的相見,可他們甚至連一句交談都沒有。長槍在手,他卻覺得手中的不單單是一把槍,是阿雩的信任,更是自己的責任。
少年身影瘦弱,身量卻高,拿着長槍的模樣比自己威風順眼多了,魏初分外滿意,想起曾經父親的模樣,曾經的少年将軍遠離沙場後滿面塵霜,而今少年長成,也終于要奔赴邊疆。她有些出神,亦有些感慨:“大将軍可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啊。”
第二日天還未亮,季玖來接羅江流。
少年雖說要收拾行囊,可到了臨行前,也隻得一個小包袱,估計也隻裝了幾件換洗的冬衣。季玖騎在馬上,看着他和魏初依依不舍地告别。
這應該是長這麼大以來他們第一次分别,所以他并未催促,隻在一旁靜靜等待。
“阿姐,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啊,還有長甯,若她長大了,你要多給她提起我,可别讓她忘了我。”
這麼大點兒孩子能有什麼記憶?魏初失笑,全部答應下來:“好,知道了。你也照顧好自己,若得空多回去看看你爹。還有,殿下身體不好,你要多提醒他,軍中紀律嚴明,若他舊疾犯了,要盯着他吃藥。”
“知道了。“
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天邊已經泛起一絲白日将至的藍色,時間不等人,她不再廢話,催促羅江流上馬:“去吧,别誤了時辰,有事便寫信給我,我若有事也會給你寫信的,不必太過牽挂,一路注意安全。”
羅江流點頭,再舍不得也不得不轉身上馬,他曾經夢想着能和以前的叔父一般征戰沙場,而今夢想就要實現,他雖忐忑不舍,可更多的是期待。
見兩人終于告完别,季玖跳下馬,他方才有很多想說的話,可如今真站在魏初面前,卻覺得不論說什麼都顯得矯情。
少年常年以一種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情緒示人,哪怕偶爾正經一回也會很快現出原形,此時真要說些矯情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于是那些話在嘴邊腹中幾經沉浮,最後變成了一句再簡潔不過的話:“阿雩。照顧好自己。”
魏初點頭:“殿下也是,不要糟踐自己的身體,若不舒服了可千萬不要逞能。”
人可真是奇怪,越到了分别之時卻越不舍得分别,甚至連帶着後悔沒能好好珍惜以前相處的時間。可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愁緒沒能阻擋他的腳步,他不再猶豫地轉身上馬,帶着等他的少年策馬前行。
魏初看着兩人的背影,馬背上那個身影瘦而颀長,正騎着馬漸漸離她遠去。她總感覺心中有一處随着遠去的背影逐漸變得空落落的,可就在那一刻,她那顆不僅完全不同于其他少女百轉千回的玲珑心思,甚至堪稱一馬平川的少女心難得通透了一瞬,忽然就反應過來。
本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他人的保護,可原來在與他重逢以後,她已經習慣了他常伴于自己身側。
她早已不自覺地去依賴他。
而今他要遠行,她那顆心從上到下捋一遍,那種空落落的情緒,名為不舍。
她忽然向前緊追幾步,沖着那兩個逐漸遠去的背影揮了揮手,揚聲道:“九哥,你們千萬要保重自身呀!”
少女清脆的聲音劃破晨光傳進季玖耳中,他駐足回身看去,将白未白的天色中,那道細瘦人影仍站在那裡揮手同他們道别。
這座繁盛涼薄的上京城内,他終于有了牽挂。
而他卻不得不啟程向前,去奔赴未知的前路與征程。
安王季玖遠赴邊疆的第一年,邊軍桀骜,遊擊将軍方遼不服,率千人叛逃。安王孤身追擊,射殺之。而與此同時,遠在千裡外的上京,長甯顫顫巍巍地邁出了第一步,讓一旁的魏初和觀棋驚喜了許久。
同年,永光帝強制推行“植棉令”,強制江南農田“十畝種桑、麻、木棉各半畝”。①
第二年,季玖以鐵腕立威。他整頓軍紀,毫不手軟地斬殺意圖挑事之人,親自操練士卒。寒冬臘月,他與将士同吃同住;沙場點兵,他身先士卒沖鋒陷陣。上京城内,一直不曾學會說話的長甯終于出聲喚了魏初一聲“阿姐”。永光帝強令農民退農改桑,改稻田三成為桑田,違者田賦加征二倍。②
第三年,西北軍中再無人敢不服季玖。而這一年臘月,門庭冷落的郡主府迎來了一位姑娘。
魏初聽着陳管家的通報,又仔細看了一遍他遞上來的那姑娘給出來的信物——一封一看便知年成已久的婚書。
“謹依古禮,聘定貴府千金
展氏小姐,德容兼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