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知府裴子堯到任不到半年,身為他的長子,宋風遙卻已對肅州一幹事務了解透徹。回肅州府的一路上,他對寒州一帶的地形風貌尤其是民俗如數家珍,不僅讓羅江流啧啧稱贊,便是魏初也不由側目。
魏初初時隻覺這大公子猶如天降救他們脫身,可仔細思考,便發現他滿身是迷。奈何季玖被這大公子好言好語請上了馬車,許是看出她滿腹疑慮,上車前對她說了聲:“到了我再同你細說。”
他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樣,看得魏初心頭一緊,也不敢同他說多了,應了一聲催他趕緊上車。
好在她并非究根問底之人,哪怕心中疑問衆多,面上也不顯露出來。羅江流驚歎于宋風遙年紀輕輕卻有着深厚的閱曆和淵博的學識,早已對他欽佩不已,魏初倒是沒說話,一路沉默地聽着。
臨出寒州界時,觀棋終于帶着人與他們彙合,這下可好,崔正和拓拔汮,這下加上那個胳膊腿兒被卸掉又被重新裝上的主祭者,三輛囚車整整齊齊被人押在中間,倒像個專司押送的隊伍。
因着前幾日大雪,他們這一路走得極慢,到了第三日傍晚才終于看見肅州府衙。
知府裴子堯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中年人,看着比魏謙大不了幾歲,見季玖一身病氣沉沉,說話都費力的樣子,提前備好的接風宴提都沒敢提,連忙打發人去請了城内最好的大夫,将人迎進了提前備好的房内。
肅州畢竟是一府之地,請來的大夫醫術确實要比回陽的大夫高了許多,可他給季玖号了脈,也沒敢肯定自己能夠緩解他的症狀,隻是試探着道:“草民可以開個方子,大人按照這方子煎藥給公子服下,三日之内應該會有所起色。”
裴子堯觑着季玖臉色,見他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便替他做了決定:“那便麻煩大夫了。”
遣人送走大夫抓了藥,裴子堯這才對季玖道:“殿下明知自己身子不好,又何苦以身犯險?”
季玖手中捂着手爐,腿上蓋着厚實的狐裘毯,臉色終于恢複了一些,勉強有了個人樣。他擡頭看向蹲在門口正在和羅江流低聲說話的魏初,溫和笑道:“以身犯險又如何?能帶她回來,我便是死也甘願,不然哪天我死了都不曾瞑目,多遺憾啊。”
小姑娘不知道和羅江流在說些什麼,平時總愛沉着的臉此刻露出一抹笑意,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她忽然轉過頭來,眼中星星點點,是他幾乎沒在她眼中見到過的盎然生機。
有時候他覺得,這姑娘跟自己很像,明明年紀不大,說話行事間卻都帶着不同于自身年紀的老成。但是他也能感覺出來,魏謙與羅松文将她保護得很好,骨子裡她仍然是那個十三歲的少女,被她用穩重掩蓋的青澀與爛漫,也許在某個不經意間就會顯露在人前。
能讓她一直這樣長大也好,那些不應該她承受的,就讓自己來替她受着吧。
他的小姑娘,本來就應該在上京城無憂無慮地長大。
魏初見他盯着自己盯得久了,看來應該是和裴子堯說完話了,于是站起身走進來問道:“阿流說晚上給殿下煲鴿子湯補一補,殿下可有什麼忌口?”
“沒有,讓阿流随意做吧。”不知為何,季玖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對于回京後的擔憂與焦躁頓時減輕了許多,他笑着問道,“阿流煲鴿子湯讓你這麼開心?”
誰知他這一問,魏初臉上的笑意轉瞬消弭于無形,她擡起手摸了摸鼻子,不知為何有些尴尬,轉頭就跑:“沒什麼……我去看看阿流是否需要幫忙,殿下與知府大人慢聊。”
季玖不知她險些火燒廚房的英勇事迹,看着她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門口,有些詫異地望向裴子堯,自我懷疑道:“我方才……說錯什麼了?”
一無所知的裴大人用一雙茫然而清澈的眼睛回視他。
季玖失笑。
他轉頭望向魏初消失的方向,臉上笑意倏地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森冷凜然的神色,方才溫和的嗓音也同時冷了下來:“請寒州的知州大人來府上走走,知府大人不介意吧?”
方不凡與裘儒二人被留在文王廟善後,那些喊着哭着要讓宋風遙做主的那些百姓和那些不願悔改的信徒們被他們一起帶回了肅州府衙,與他們一起到的,還有從始至終都不曾露過臉的那位神秘的寒州知州。
向他們申冤的百姓大約有十來個,府衙安置不下,裴子堯便将人安置在了距離府衙最近的幾家客棧,不知他們口中冤屈為何,季玖仔細思考了一會,最終決定先見見這位神秘知州。
知州姓陳,在寒州上任已逾三年,雖然與羅松文的近十年比算不上什麼,可比起這新任知府,也算得上是老人了。
隻是他雖是“老人”,可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人可不管你是“老人”還是新人,尤其是這長官跟前,還多了個比你還新,可你死也不敢得罪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