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聽多了,老娘卻可惜他們人人說‘春衫紅袖’此名是因‘美人劍’人美劍美。照我說呢,合該是正逢盛夏,有人偶遇美人劍鑄兵打鐵,她恰好也是一身春衫紅袖。”
丹儀翹着腿感慨,滿面醉意未退,似仰慕,似傾羨,更似黎風烨看不真切的神秘。
黎風烨不由自主地抱來刀匣在懷。
多少年前,他也想與祝雲昭一般向祝雲聽學學她的手藝,奈何他毛毛躁躁,劍爐邊待上兩柱香便覺得無聊又悶熱,閑不住,更靜不下心,隻得轉頭沉浸武道。
祝雲昭卻和他不同。
他的大師姐瞧着為人張狂随性,實際上比他沉得住氣,比他刻苦勤奮——黎風烨向來明白,無論習武、學醫、冶煉,祝雲昭總是勝過他許多的。
她看過了京城洛都世景繁華,依舊回到鳴春山莊,久留苦梅山上,如今她雙手鍛出的兵刃,至少有了祝雲聽十之五六的精髓。
念着母親與大師姐,黎風烨問:“丹娘,您沒與我差上幾歲,怎麼曉得這般多?”
丹儀幾乎白了他一眼,罵道:“小子傻得可以!七八年呢,你可知早你七八年來到世上的我們從小見的是什麼,聽的是什麼?是魔教惡行,是各家紛亂,是那群身先士卒的名俠刀光劍影,是親曆清剿魔教大戰,江湖終于平靜許多……待到你記事的年紀,何無咎都死得投胎去了!”
她少見地歎了口氣,望向黎風烨的刀匣,“不與你廢話了。你好奇老娘緣何看出‘美人劍’痕迹,老娘這便告訴你。”
“你的刀、你的劍、你的刀匣,皆像極了西蜀一家古老冶煉世家出品。旁人興許看不出其中關竅,偏偏你遇上了我!”
“哼,想當年,老娘也是響當當的一号人物。在唐門的俗話裡是‘五系通才’,離了唐門入江湖,又是第一殺手‘醉面閻羅’——”丹儀忽然改口,解下水囊,指向刀匣,“臭小子還不趕緊獻上你的劍?老娘教你好好瞧瞧。”
黎風烨忙不疊取劍出匣,奉上問水流,還不忘調侃一句:“丹娘不是不喜歡江湖人為你起的綽号麼?”
丹儀又白了他一眼。
她接來問水流,撫過劍身,方潑水入劍槽。細小的凹槽灌滿清水之後,她雙手舉起長劍,幾乎與眼平齊。
丹儀目光一掃,定睛劍尖,喝道:“果真如此!黎小子,你且過來。”
黎風烨從善如流,屈膝彎腰俯視問水流,經了丹儀一句罵,立馬學着她的姿勢,平視短劍,終于察覺不同。
隻見劍尖凹槽底部,水光之中,隐隐浮出一道模糊圖案,雙鯉戲尾,正是與祝雲聽佩劍鞘上雕紋類似的樣式。
黎風烨頓時失語,下意識探手撫摸問水流劍柄,細細端詳,心中既驚又喜,甚至多生慚愧。他當真傻得可以。
觀他神色,丹儀失笑:“鑄劍師視爐中刀劍幾似骨肉,多多少少會留下自己的習慣與徽記。有的張揚,有的低調,美人劍便是後者。多少人千金求她一把寶劍,又有多少人再出千金願她刻上名姓,巴不得天下皆知此劍出于‘美人劍’之手,奈何美人劍從來不為所動。”
“據說即便是她少年離家之時,落魄潦倒,亦不曾賤賣刀劍,十幾年來,始終如一。”
“這槽下徽記的手法,想來隻有那西蜀世家鐘愛,可惜……”丹儀話鋒一轉,問水流蓦地落下又挺直,劍柄直接“啪嗒”打在黎風烨肩頭,“‘美人劍’連一把匕首都千金難求,竟然給你占盡了便宜!你這小子真是走運至極!”
丹儀并未用上力氣,黎風烨不見痛,也不在意,索性受着她錘煉,道:“丹娘說得有理。”
“哼。”丹儀收劍,往他胸前一推,“拿走拿走。”
黎風烨言聽計從地收劍回匣,哪知丹儀又調侃他:“小子皮肉挺結實的,适合當沙包。”
黎風烨倒沒忘記自己眼下模樣,隻好說:“丹娘火眼金睛,我從小便是被打到大的。”
丹儀撇了撇嘴,繼續之前的話題,“可惜這世家一代又一代,當家的成了個廢物。”她目光漸漸銳利,擡槍持弓時的意氣風發重現,“黎小子聽好了,這消息我隻告訴你,那家人後來遷居,自西蜀來到江南,便是如今的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