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劍”三字道出,黎風烨心中大驚,下山多年,未曾有人向他點出祝雲聽身份,更不像丹儀直言二者關系。
莫非丹儀知道什麼?還是我招式暴露了什麼?黎風烨不動聲色,丹儀目光掃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丹儀笑道:“呵呵,這麼害怕做什麼?老娘是會殺了你,還是吃了你啊?”
黎風烨鎮定應對:“丹娘,晚輩并無師從,隻不過家傳功夫。”
丹儀嘴角眉梢揚起,裝出一副好奇模樣,問:“哦?原來令堂就是美人劍?”
“……”黎風烨無聲反駁。
“好了。小子,你不傻,但不夠和老娘鬥的,老娘也懶得害你。”丹儀促狹一笑,“看你反應,果真如此啊。”
黎風烨斟酌詞句,正欲回答,丹儀已然自顧自說起話:“小連應當與你說過,老娘接了誰的買賣,便對誰嘴嚴得很。你放心,老娘絕不會閑到四處八卦。”
“何況‘美人劍’這名字……”她欲言又止。
黎風烨立馬追問:“何況什麼?”
丹儀瞥他一眼,“你行走江湖多年,可還屢屢聽見美人劍之名?天下多少英豪,一代又一代數不盡的俠名,不知多少消失無存,再不聽人提起。”
聽她如此說,黎風烨反倒放了心。
年少時,他常常聽連長洲講來顧沾巾的故事,自己也翻過書頁,唯獨不見撰寫母親祝雲聽的篇章。彼時黎風烨百般不解,萬分好奇,而後年歲漸長,偷偷讀過母親的手記,才從父母口中得知隻言片語的江湖過往。
他當然清楚,祝雲聽曾負有“江南第一美人劍”的盛名,經人稱呼“春衫紅袖”,可惜祝雲聽究竟因何成名,又有何等的風光往事,他便不明詳細。
直等他十八下山,穿過市井街坊,睡在柴房屋頂,翻開《天下帖》記載,聽見一道又一道奇人俠士的大名,偏偏找不到多少美人劍的記載,哪怕是顧沾巾的輝煌事迹都黯淡無比,他終于懂得江山代有才人出——幾十年前的故事,哪有近在眼前的傳奇動聽。
黎風烨神色不變,道:“這些年來,我的确鮮少聽人提及‘美人劍’,甚至連顧大俠的傳聞也少了許多。”
要說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倒是上回前來北地時,洛景白說起美人劍,又将江翎、顧沾巾與之一同對比。洛景白身在天劍崖,名門大派消息靈通,亦有不少年長前輩,黎風烨沒有多想。
但——黎風烨望着丹儀,眼前人曾經亦是江湖風雲人物,還與江翎相識,難道另有隐情?
心緒千回百轉間,丹儀開口:“這不就對了?”
她視線與黎風烨相彙,面上笑容登時變得玩味又戲谑,“哎喲,黎小子,瞧你那眼神,想問老娘為什麼如此笃定你與美人劍有關?”
丹儀神色蓦地一黯,自嘲似的繼續說:“其實我也沒有見過美人劍。隻不過……”
“黎小子,暗器、機括、毒藥之外,唐門位于蜀地,同樣精于冶煉一道。老娘生于長于唐門,輾轉五堂學藝十幾年,在老娘聽說過的無數篇傳奇、無數道名字裡,我最喜歡……我最好奇‘春衫紅袖’的故事。”丹儀說着,目光停在黎風烨臉龐,不知想起什麼,“自嘉陵揚帆沿江而下,便是雲夢與江南。那時候,老娘垂髫年幼,魔教尚在肆虐,兩地交往密切,門中的師兄師姐們去過江南又回來,常常提起号稱江南第一的美人劍——而今想來,當年的美人劍甚至比我如今的年紀還小些——他們說美人劍人如其名,比她人更美的,卻是她的劍。”
“那是一把錦鯉紋的金鞘長劍,劍穗紅如夕照,劍鞘燦如朝霞,出劍時的劍光比血更豔,收劍時挽起的劍花比天子腳下的金玉更絢爛奪目……但這都不算什麼。”
“美人劍少年離家,這一把稀世奇珍,并非她家中祖輩相傳,更非巧遇貴人獲贈,而是她日日夜夜親手鍛出的寶劍。可她不曾為它起名,兵器無名,漸漸的,江湖人喚它‘美人劍’,也喚她‘美人劍’。”
說至此處,黎風烨目光微動,神情恍惚。
他知道,那把長劍祝雲聽從不離身,他也知道,祝雲聽劍術冠絕大景。年幼無知的那些日子裡,他總向山莊弟子們誇口母親天下第一,豈曾了解那“江南第一美人劍”七字之下的過往?
丹儀仿佛也回過神來,挑眉嗤道:“小子,你明白麼?十幾歲便鍛得如此神兵,她幾乎是天才中的天才。”
問罷,丹儀笑着搖頭,“罷了,瞧你這樣子,定然自小用慣了好兵器,哪知道劍鏽刀鈍是個什麼感覺。”
黎風烨不敢反駁,亦無從反駁,隻能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