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剛跑幾步就察覺到自己沒了體力,她不由得苦笑,自己現在确實是經不起折騰的脆皮雞。
想想搬家那一大堆事情——準備押金、月租,跟中介、房東簽約,收拾東西、适應新房間,打掃衛生……都需要花不少力氣。
而現在她既沒有力氣又沒有錢。
現在她真的有些後悔當初自己做事那麼激進。
她去爬那根高壓電線杆,仿佛好像發生在昨天。
那天,白天下了大雨,晚上漆黑一片,她原本爬到了醫院十三層大樓上,想像她師姐一樣從樓上跳下來,但她想到了當時看到師姐屍體的場景——頭裂開像個西瓜,紅紅白白流一地。
她站在樓邊上吹着冷風,忽然覺得跳樓好像不太行。她要是也從這裡跳下去了,得給後來的師弟師妹們留多大陰影,醫院也得費勁把事情壓下來以防名聲掃地,還會給第二天清理她屍體的工作人員添麻煩……
總之,她就從醫院頂樓爬下來了,決定去爬電線杆赴死,結果大半夜爬到一半,被出來找她的秋山绫發現了。她至今都不知道秋山绫為什麼能發現她想自殺,還能在那個時間點出現阻止她。或許是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她不知道。
沒有死成的她被關進精神病醫院的封閉病房,後來她被允許從那裡出來,逐漸适應了病院的生活,也跟那裡面的人說上了話。病友借給她了一本有關精神病的書籍,裡面一段話讓她現在都記憶尤新——“進行極其嚴重的自殺嘗試的瞬間,是一道很鮮明的分水嶺,一頭是生,一頭是死,僥幸從自殺裡活下來的人,身體還活着,心卻無法适應,他們存在于另一個空間。”
她那時忽然意識到,那時如果她真的爬上去了,她的人生就結束過一次了。
忽然一陣清脆的響聲,打斷了秋山的思緒。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書店門口,剛剛響聲是客人離開書店打開門時,撞響了風鈴。
離開的那個客人幽魂般繞過一直站在門口的她離開,頹敗胡子拉碴的臉在她面前閃過,秋山才回過神才走進書店裡。
“在門口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正要上樓梯的秋山慢慢回頭,看着躺在躺椅上的房東奶奶帶着老花鏡看着她。
“沒什麼,”秋山忽然改變了要回卧室的主意,走到房東奶奶旁邊拿出個小闆凳坐下,雙手抱膝,擡起頭微笑看向門口,“隻是覺得書店這麼早就有客人很難得。”
書店的門口的小門獎挂着叮叮當當一串東西,除了風鈴還有晴天娃娃和去年過年時還沒有換掉的祈福的注連繩,看上去生機勃勃又擁擁擠擠。
房東奶奶良久才開口說,“那是位大阪的客人,特意來這裡想要我賣他一個信封。他說想要給他生病死去的小女兒寫封信。那個父親說,他女兒去年路過這裡時吵着要那個信封,他沒有給她買。”
“……”
秋山無言地把頭埋進胳膊裡。
“……奶奶,你說為什麼人會生病呢?就好像是犯了什麼大錯,上天降下的懲罰,可是他們隻是普通人,什麼都沒做錯。”
就像是陽菜的母親,留下了陽菜和她的弟弟。
就像是那個冬天,她看着一位母親親手拔下她孩子的氧氣管,然後抱着她孩子小小的屍體消失在風雪裡。
就像是那個少年,明明都已經手術成功快要出院了,前一天還給她看了他回家的新幹線票,第二天病情忽然惡化,不久就去世了,他去世的那天正是他準備回家的日子。
“在我看來,生病的并不是他們。”
搖晃着躺椅的房東奶奶慢慢閉上眼睛,她蒼老的聲音傳到秋山的耳朵裡。
秋山擡起頭。
“為什麼不是上天生病了呢?”
房東奶奶有些困了,她閉着眼睛,聲音緩慢又微弱,“古時候有晴女的傳說,說晴女是專門治療天氣的存在,走到哪裡哪裡就會放晴,但是這種治療要付出晴女的生命作為代價,每次祈求天晴,晴女身體都會變成透明,最後在這世間完全消失……晴女何其無辜呢?上天生病的責任為何要晴女來承擔?”
說到這裡,房東奶奶費勁地睜開困倦的眼睛努力地瞅了秋山一眼,又合上了,蒼老的聲音更加微弱了。
“那些事情也是一樣的,我覺得生病的人并沒有錯處,那個去世的女孩子沒有,你見過的那些病人沒有,你也沒有。”
“疾病降臨到一個無辜的人身上,他們被上天錯誤地收回去,這是上天的問題,痛苦卻要活着的人承擔,這不公平。但是這‘不公平’是無法避免的,因為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有跳動的心,溫熱的血肉,所以我們有感情。痛苦永遠都存在,可一直用上天的錯誤懲罰自己,本身就是無意義的事情。生老病死,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活這麼大歲數,唯一學會的就是忍受,學會了不用對上天過于仰望。所以小秋啊……”
房東奶奶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鼾聲。不知什麼時候抱膝坐在樓梯上的秋山擡起頭,發現房東奶奶已經睡着了。
……
“……你記得去年附近因為暴雨發生的那場連環車禍嗎?”
“轟隆——”
一道悶雷随着秋山绫的話音一同落下,劃過卧室的窗前,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赤葦回過頭通過敞開的卧室門看到了自己沒有關的窗戶。
秋山绫被驚雷吓了一下,也回過頭看着窗戶。
“……今年的天氣真是奇怪,怎麼老是下雨。”秋山绫喃喃地說。
赤葦看着外面電閃雷鳴的天空,燕子從外面匆匆飛回,心裡有些莫名不安,不知道秋山有沒有回到她的栖身之地。
“我先去關一下。”赤葦起身去關了窗,又回到客廳,示意秋山绫繼續講。
秋山绫有些擔心地望向窗外,定了定神,緩緩開口。
“……京治那會就在附近的那個醫院實習。離事故地點很近,當時又恰好是她急診值班,人手不夠,因為人手不足,雖然她還是個研修醫,醫院還是安排了讓她做主刀,然後……手術台上人死了,那家人把她告上了法庭。
雖然手術監控把救治過程拍得清清楚楚,法官判定京治的操作沒有任何違規失誤,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救治患者,但是失去家人的死者家屬還是選擇上訴……這件事影響很大,結果就是醫院擔心影響醫院聲譽,選擇息事甯人,勸退了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