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色樹葉,漏在了小區裡的水泥路面上,成了輕輕搖曳着的光點。
“阿瑤,過來。”
朱黎披着卡其色風衣,喚道。陽光散落在她妩媚的臉孔上,光影婆娑。
她的身邊站着一位二十餘歲的女人。她上身穿一件簡潔而秀麗的白襯衫,底下配了一條收口牛仔褲,襯衫整齊地掖在褲子裡。
女人生得很高,看上去足足有一米七幾。她的面容白皙無比,沒有一絲疤痕或痘印,淩厲的丹鳳眼此時安靜地垂着。她紮着幹練的高馬尾,發尾垂到了後背處。
可是她身上有一種冷厲而傲然的氣息,與這個溫暖的世界格格不入。
李瑤兮,當時十五六歲左右的李瑤兮,聽到母親的呼喚後,活潑地跑了過來。
那時的李瑤兮未經世事,看起來還略顯青澀,卻充滿青春的氣息。靈動而的深琥珀色眸子笑得似兩輪彎彎的月兒,雪白的肌膚微微透出粉色。一襲粉藍色太陽裙,白色小涼鞋,發梢微卷的黑發如海藻般披在肩頭上。
就像這個夏日裡傍晚時,天邊最明麗的流霞。
“阿瑤,這位是……導演。”朱黎看一眼女人,為李瑤兮介紹道。
導演這時才擡起眼睛,看了一眼那個已經站在她面前的少女。
“導演好,”李瑤兮清脆地叫了一聲,主動熱情地伸出右手。
導演尴尬地在原地愣了愣,然後非常緩慢且遲疑地伸出手,和李瑤兮的手輕輕一握。
“她本名叫白千淩,”朱黎懶懶笑道,“不過你最好叫她導演,不然她會發飙。”
“顯然。”白千淩生硬地扯出笑容,道。“朱教授,咱們醜話說在前面,我是個很嚴苛的老師。”
“我隻要有實力且用心的人,”朱黎聳肩道,“其餘的無所謂。你當然不是個好老師,但你是個好導演。”
白千淩的表情有所緩和。
“這不過是一筆交易,或者說一場賭注。”朱黎繼續道。“你在大學的時候我幫了你不少,現在你幫我的女兒将來在娛樂圈裡立足,多麼公平。”
白千淩又仔細看了看李瑤兮。
“這孩子和他們不一樣,”朱黎歎息道,“她很像你,是個癡人。”
“是麼?”白千淩低低問道。“朱教授,你是知道的,我當年可是系裡第一……可畢業了這麼幾年,還不是翻不出浪花來。”
“無所謂……我在圈子裡還是有點人脈的。”朱黎道。
這麼些年的編劇,可不是白幹的。
“你就是太幹淨了,”朱黎歎道,“要想出人頭地,就必須染上淤泥。”
白千淩心中頓時升起幾分反感,就像皮膚上忽然蹭上了什麼粘膩的東西。
“在這些話題上我們一向無法說服對方。”白千淩冷冷道,就像身周裹上了一層無法擊碎的冰殼。
李瑤兮忽然出聲打斷了這份劍拔弩張。
“沒關系的,導演。”她勸道。“我李瑤兮,不是為了錢,為了出名才演戲的。”
白千淩在聽到這句話後再次看向了李瑤兮,可這一次李瑤兮覺得她的眼睛沒有那麼冰冷了。
相反,她竟從中看出了一絲光亮。
就像極北的冰原上,無盡的永夜裡,忽然出現的篝火。雖然提供不了多少暖意,但也足夠讓人欣喜。
“那你……”
白千淩第一次對一個人接下來要說的話抱有如此大的期冀。
“很簡單,因為我喜歡演戲啊!”李瑤兮攤一攤雙手,道。“那感覺就像是……在不同的世界裡經曆一世又一世不同的人生。”
朱黎扶額,心想自家閨女和白千淩還真是“一見如故”,連思維都這麼統一。
“演員像貓。”李瑤兮沒頭沒尾地冒出了這麼一句。
白千淩偏頭。
“你相信貓有九條命嗎?”
“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白千淩搖頭道。
“好吧,那就當是一個比喻。”李瑤兮失笑。“真正愛戲的人,是會全身心入戲的。就像靈魂脫離了軀殼,而寄居到了角色身體裡。
如果說每成為一個角色,都算是活了一世的話。那我們的命,就比九條還多了。
甚至可以說,我們在平行世界裡實現了永生。”
“這套理論……是你自己想的?”白千淩嘴唇嗫嚅幾下,問道。
“必須是啊,本姑娘可是個百年難遇的天才!”
陽光下,李瑤兮與白千淩并肩越走越遠。朱黎站在後面看着,笑了。
……
李瑤兮以第三視角全程目睹了她與白念鸾的見面,不禁懵住了。
她就像這個世界的過客,無法出聲,也無法自由控制自己的行動,隻能在原地當一個旁觀者。
可是她與白念鸾……不是在杭州遇見的嗎?
還有,為什麼現在的白念鸾叫白千淩?
這是夢,是回憶,還是未來?
李瑤兮徒勞地張嘴,卻什麼聲音都喊不出來。
場景褪去,李瑤兮短暫地站在了神廟所在的雪山中,然後又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劇組中。
“來得挺早啊。”正在親自指導設備調整的白千淩一擡頭,就見李瑤兮提前半小時就來了。
“第一天拍戲,當然要早來呀!”
“行,咱們劇組人手少,你先自己把衣服換了,頭發和妝待會我給你弄。”
旁觀的李瑤兮推測,這應該是自己二十歲左右的時候。
不多時,那個看起來比現在稍微顯得成熟一點的她換了一身粉色襦裙出來,顔色明亮,很符合她這個角色的年齡與性格。
“換好了?”
“導演,我什麼時候能不本色出演啊。”
“那你想演什麼?”
“其實……演個瘋批惡女也不是不行?”
白千淩把她按到化妝鏡前,道:“那得看你什麼時候有那個演技了。”
她開始往李瑤兮臉上撲粉底。
“頭别動,待好。”
“哎。”
旁觀者李瑤兮嘴唇微微顫抖,睫毛上挂上了什麼亮晶晶的東西。
那一夜,她被追殺的那一夜,她與白念鸾———也是白千淩———“初識”的那一夜,穿的也是一件粉色襦裙!
所以白念鸾在看到她時,才會露出那樣迷離而複雜的神色。
那時她想起的,是初次拍戲時的李瑤兮啊!
“看看,我們小瑤兒穿古裝就是漂亮!”
聽到這句明明十分陌生的“小瑤兒”,旁觀者李瑤兮卻莫名鼻間一酸。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旁觀者李瑤兮,當初曾将月色下白念鸾的這句問話,刻在了記憶深處。
她是不是……下意識地想要熟稔地喚自己一聲“小瑤兒”?
還未等旁觀者李瑤兮再看下去,場景就再次自動轉換了。這一次轉換到了一間公寓裡。
“流量,又是流量。”白千淩煩躁地把一摞紙揉得皺皺巴巴,擲在了地上。“都快把正規科班出身的擠出去了!”
“劣币驅逐良币嘛。”李瑤兮好言勸慰道。“第一部戲就能有這個知名度,不容易了。”
白千淩冷笑。
“三年表演系,還不如她們在制片人面前□□着扭兩下屁股呢。”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潛規則啊。”李瑤兮習以為常道。“再說了,我扭的肯定比她們好看。”
“李瑤兮!”
“哎呀開玩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而已。”
白千淩也冷靜不少了。
“你先别跟我拍戲了,要不然一進一出,最後賺不到幾個子。”
“好,聽導演的。”李瑤兮勉強笑道。
“權宜之計而已,”白千淩歎道,“等咱們攢下一定流量,再一起合作。”
天黑了,星星冒出頭來了。
“小時候,我天真地以為,電影就是電影,是藝術,無關資本。”李瑤兮仰頭望着窗外的星空,苦笑道。
“我總認為我可以不理世俗,隻憑着一腔清澈與熱愛在圈子裡闖蕩。可後來我才明白,原來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被資本所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