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得太遠了。”李瑤兮回身,走到小桌前。“沒有蠟燭就算了,我要許願啦!”
陳萍萍沒有打擾她,看着她虔誠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卻聽不清說了什麼。
“許了什麼願?”她睜眼後,陳萍萍故意打聽道。
李瑤兮一手打在他的手背上。
“說出來就不靈了!”
“好好,那不說。”陳萍萍樂得逗她開心。
李瑤兮将一應食具擺好,切了兩小塊蛋糕,在她和陳萍萍的盤子裡分别放了一塊———更大的那塊落到了自己盤中。
“費介說你不能吃太多甜的。”
看着她一番無恥的騷操作,陳萍萍直接懷疑人生。
這小姑娘,越來越會用費介的名頭壓他了。
……
三月末的日子裡還沒有蚊子。吃了些蛋糕,李瑤兮和陳萍萍并肩而坐,仰望着萬千星鬥。
從下午到晚上都沒閑着,陳萍萍此時略略倦怠起來。他夜裡總睡得晚,即使躺在塌上,也要半天才能沉沉睡去,再加上白日總坐在輪椅上,難免精神頭短些。和李瑤兮聊着聊着,聲音就漸漸低下去了。他身子在輪椅上歪着,左胳膊撐在扶手上,頭側枕在手掌裡,眼皮子半睜半閉,耳朵卻還聽着李瑤兮的話。
忽然,那個清甜的聲音停了。陳萍萍欲要睜目時,李瑤兮先一步扶住了他的頭。
“我推你回去睡,可好?”
“嗯……那就回去吧。”
李瑤兮推着輪椅慢慢下樓梯,盡量推得又平又穩,讓陳萍萍感不到颠簸。
夜漸深沉,迷迷糊糊間,陳萍萍感到有一些涼。他原以為入了春,晚上不會如何涼,便隻穿了春衫,未披外套。此時春風忽然灌入胸肺中,驟然讓他有了咳意。他雙眼未睜,卻是困難地俯下身,用袖子掩着唇咳嗽了好一陣。
李瑤兮慌忙捋着陳萍萍的脊背,許久後,陳萍萍的咳聲才勉強停息。
每至初春與秋冬換季之時,陳萍萍的咳疾就常有發作,任憑費介調理了多年,也無法根除,頂多是緩解一些,讓他沒那麼難受罷了。
陳萍萍緊緊抓着輪椅扶手的手,在咳嗽平息後才舒張開。他的手掌枯瘦蒼白,微微沁了汗,不過一瞬就被他縮在了深紫的袍袖中。
李瑤兮最近經常找費介請教,也學會了診脈、看脈的基本技巧。此時她不由分說,拉出陳萍萍的右手,将兩指扣在了他的腕上。細細一感受,脈象竟虛浮得很。
見李瑤兮微有着慌,陳萍萍不由暗歎,到底是年紀小,一遇事就亂了方寸。
“無事的,每年春天都得來上這麼一遭……歇息兩天便好了。”
李瑤兮不理,快速推着他一路來到卧房,就将他打橫放在了塌上。
“倦了,”陳萍萍裹緊被子,道。“你若不願走,再留一會也無妨。”
此話正好說在李瑤兮心坎上。
“我等你睡着再走。要是不舒服,及時和老齊說。”
困倦沉沉襲來,陳萍萍神思倦怠,隻是微微點頭以回應。
似乎感到自己将要睡去,陳萍萍雙唇微動,道:“留在京都吧……”
李瑤兮神色一震。久久未能回神。
她的猶豫和掙紮,竟全被他看在眼裡麼?
她明明掩藏得很好啊……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陳萍萍也不再問,隻是李瑤兮覺得他身上的氣息都頹敗了許多。
陳萍萍的頭往遠離李瑤兮的一側偏了少許,眉梢一點一點耷拉下來。
李瑤兮隻覺着前所未有地慌亂。她愛陳萍萍,也愛熒幕!
“我……我想想。”
李瑤兮撂下這句話,落荒而逃。
腕上的櫻桃纏枝手钏還閃着晶瑩剔透的光彩。應為戲癡,應為戲癡……
可想到陳萍萍,她的心,慌了。
她想過抽身而退,同導演一起回到她的世界,組成天造地設的一對拍檔,拍出最最無與倫比的作品來。
可……她又留戀他的一切。
李瑤兮在腦海中勾勒陳萍萍的模樣,瘋狂搜尋着有關他的事物。
他總喜穿那身樸素卻彰顯威嚴之氣的黑色院長袍。他消瘦的身軀撐不起寬大的袍子,端坐在黑色輪椅上,羸弱卻不可侵犯。光是坐在那兒,就讓人生出臣服的心思。
他看起來冷血漠然,可待下屬卻恩威并施,還極為護短,能讓鑒察院上上下下,無一人有反心。甚至在他與慶帝撕破臉後,義無反顧地站在他的身後。
他買來了那麼多無家可歸的孤女,護着她們、寵着她們。即使那些年輕的姑娘們與他開開玩笑,做些不敬之舉,他也願意縱容。
他畏寒、字醜、早膳喜食包子與稀粥、棋藝精湛卻動不動就讓棋;他愛幹淨,恨不得每日都要沐浴,衣服上常沾着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中藥的苦澀,像極了他這個人。
他雖是畸餘之身,卻有一身傲骨。這副孱弱之軀就算被千刀萬剮,也剮不折這如竹傲骨。
縱身處黑暗泥濘,但在他身上,始終可見微弱的光明。
她李瑤兮愛的陳萍萍,鑒察院院長陳萍萍,絕不是朱黎口中所謂“劇情的犧牲品”,不是命運被“執筆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提線木偶!
李瑤兮心中酸澀,淚水幾乎控制不住地落下。既然她來了,就一定一定要拯救陳萍萍,不讓他落得被淩遲處死的下場。
不然,此心怎能安?此生……怎能安?!
“我不會不管你的……永遠不會!”
正跌跌撞撞地往落花别院走的李瑤兮猛然轉身,向着陳園奔去,淚水奪眶而出,承諾道。
“導演,對不起……
我們……可能無法成為拍檔了。”
……
不過淺眠了一刻鐘,陳萍萍就因咳嗽醒來。
他伏在枕邊,咳喘好一陣子,左手緊緊按在胸口處。
老齊聞聲而入,正想問問他要不要吃點藥,就聽陳萍萍道:“你在外面服侍就好,我這裡……沒什麼事情,咳……”
因氣息不穩,他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間或夾雜着溢出的咳聲。
老仆人知道陳萍萍性子倔,自知勸不動他,隻得為他倒好溫水,随後依言出去。
就連影子,也被陳萍萍強硬地遣出了屋。越是虛弱的時候,他越不想讓人目睹。
陳萍萍強撐着壓住咳嗽,卻隻是徒勞功夫。他眉頭蹙得極緊,又是劇烈地咳出聲。
房門被一個人突然打開。陳萍萍本就咳得難受,心情也逐漸煩躁。如今見竟有人如此不知禮數,敢随意闖進來,不禁冷下了臉,勉力支起身子看時,卻見是李瑤兮焦急的臉。
李瑤兮早在門外時就聽見了陳萍萍的咳聲,就知他咳疾犯得厲害,不顧旁的,推門就進。
柔和的真氣在她掌心聚集,如細流般緩緩從陳萍萍後背處渡入他的體内。這般反複幾次,陳萍萍才覺得舒服多了。
“你瘋了啊你?咳成這樣還自己熬着!”李瑤兮真的着急了。
陳萍萍無所适從地盯着她半晌,張口欲要說話。
“别再和本姑娘說不礙事!”李瑤兮咬着下唇,瞪着陳萍萍,道。“要是我走了,你不得活活把自己糟蹋死!”
陳萍萍聽了這話,遲疑一下,良久才試着啟唇,道:“你……”
一個“你”字才出口,唇就被李瑤兮溫柔的手指堵上了。
“走你個頭啊!”
李瑤兮用力攬着他,将自己的溫度傳給他。“就算天塌地陷,本姑娘也不走!”
陳萍萍沒有去看她———他的眼眶已經微紅了。
他平伏氣息,低低道:“外面黑,今晚你在我屋裡留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