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萍萍,你能不能别賣關子了!”
李瑤兮一手挑一盞明亮的玻璃風燈,一手娴熟地為陳萍萍推輪椅,抱怨道。
陳萍萍指了指前方通向左手邊的小徑,示意李瑤兮往那邊走,道:“假若當真告訴你,不就索然無味了?”
李瑤兮沒奈何,嘴裡也不知嘟囔幾句什麼,但總之還是乖乖聽陳萍萍的。既然都說了有驚喜,那……當然是親眼看看是什麼。
李瑤兮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自從晚膳時陳萍萍告知她有驚喜時,她的心裡總癢癢得慌。
把各種可能性都猜了一遍,猜出花來卻也沒用———陳萍萍嘴實在太嚴,半條縫都撬不開。
李瑤兮腹诽,陳萍萍這個高冷直男不像是會搞浪漫的人,那麼背後必定有個出主意的人。
猜來猜去,她又把目标鎖定在了白念鸾身上。畢竟這家夥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最明白如何拿捏她的心思。
一路胡思亂想,李瑤兮已和陳萍萍走到了一處樓台。但見那高數尺的樓閣,雕欄玉砌,卻并不全是富麗堂皇之氣,反倒清麗雅緻,别具一格。
天際挂着一彎朦朦胧胧的月牙,似是蒙了一層霧,月光卻照常透了下來,與較樓台低矮不少的花樹映在一處,交織重疊出一片淩亂暈影。
李瑤兮望着通向樓台上的一圈圈台階,再犯難地看看陳萍萍的輪椅,吞咽一下口水,道:“不會……要上去吧?”
陳萍萍點頭。
于是乎,李瑤兮開啟了漫長的推輪椅爬樓梯之旅。
等真正登上去之後,李瑤兮才贊服這趟真的不虧。從樓上扶着欄杆向下看去,便能總覽陳園全貌。滿園盡是燈火闌珊,交相輝映。真是個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
遠方隐隐傳來柔靡的絲弦之聲,那是姑娘們在吹新排演的曲子。隻是陳萍萍不在,她們仿佛失了興趣,連那樂聲都較往日裡軟綿無力了。
盛妝之下,李瑤兮在燈火下愈顯得星子瞳仁晶亮醉人,步搖上垂下的珠玉流蘇輕輕閃爍。見陳萍萍帶她上來,心裡就猜着了八九分。卻隻狀作不知,抿嘴輕笑。
從前她在網上看古言小說,時不時能看見男主為女主放煙花的橋段,都是在這種高樓之上。當時她隻作一笑,覺得不過是小說戲文罷了。
不想陳萍萍竟也想出這個主意。雖算不上太有巧思,但……畢竟對方是陳萍萍,能準備個驚喜本身就是一大驚喜。至于其他,李瑤兮就不苛求了。
這時候,她才依稀記起來,仿佛很久之前,在駛往江南的那艘大船上,是她對陳萍萍說,自己喜歡煙花。
他真的記下了。
李瑤兮這樣想道,眸子熠熠閃爍,唇角揚起。
“砰砰砰———”
正愣愣出神,忽聽一聲煙火炸開的聲音在空中驟然響起。她擡首,恰好見第一顆絢麗的花火劃破夜的寂靜,在夜空中像花一樣缤紛綻開,緊接着就向四周墜下去,在天上留下一片流光溢彩的絢爛。
一朵接着一朵,清冷月色下,璀璨的花火在霎時間悉數綻放,然後又如流星飛堕,無影無蹤。
如夢般的刹那芳華,卻似乎凝了世界的全部色彩,燦爛奪目,将墨色的天短暫地照亮了一瞬。
時間在此刻亘古而永恒。
李瑤兮檀口輕張,卻沒有聲音發出來,隻是全神貫注地仰視天空,靜靜欣賞這霎那美麗。
殊不知,陳萍萍的眸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她瑰麗的面容上滿是好奇和驚歎之色,小巧的下颌微揚起一個弧度,被花火映亮的眸底光彩流離,隻猶如仙女誤入凡塵般。
正觀賞花火的李瑤兮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網上曾經流傳過的很俗的浪漫梗,說是不記得花火的顔色和形狀沒關系,你會記住身邊人的臉。
不過頃刻,花火就如無數星子和流螢般墜下,在夜幕裡消失殆盡。
李瑤兮始終搭在欄杆上的雙手松開,悄悄移到了陳萍萍肩上。好面子的她本來想要稍微傲嬌一下,可望着眼前一派繁華盛世、錦秀輝煌,再看看身畔陳萍萍的臉,内心一下子宛如軟化了般。
“喜歡?”
陳萍萍側身,狐狸眼裡難藏狡黠,笑着與她對望,問道。
看這神色……分明像個考試得了第一名求誇獎的小孩似的。
李瑤兮玩命點頭:“嗯嗯!”
陳萍萍心中暗自籲一口氣,指腹摩挲着毯子,心想: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他此時沒有真正和女子親密相處過,也從不費心思讨她們開心———他無須也不屑于刻意讨好任何人。
李瑤兮是令他想要敞開心扉的女子,也是同葉輕眉一般與衆不同的女子。
不知何時起,陳萍萍開始想要每天都看到她無憂無慮、笑容俏皮的樣子。
是矣,在去江南時,他留心将李瑤兮說的喜好悉數記下,又在與白念鸾夜話後就差老仆人專門籌辦了這麼一場煙花秀。
夜風微拂,陳萍萍合緊外衫,擡起一手輕展衣袖,道:“阿瑤,生辰快樂。”
李瑤兮有點别扭地“嗯”一聲,不自覺地離他近了些。
陳萍萍注意到她腕上的手钏,因而問道:“又是誰的賀禮?”
李瑤兮舉起手腕,對着月輝仔細打量手钏,道:“還能有誰,當然是導演。”
陳萍萍早就接受了這個陌生的詞,因此現在理解起來完全沒問題。他了然,又問道:“她……是做什麼的?”
李瑤兮一笑。
“拍電影……一種能被投到大銀幕上的影像。”
二人正說着,老仆人自樓梯處捧着個大食盒上來了,滿面都是笑意。
“還有驚喜?”李瑤兮的眼睛睜大,問道。
陳萍萍笑而不言。老仆人将盒子擺在樓台上小桌的中央,便退了下去。
李瑤兮先是将蓋子掀起了一點點,待看見裡面的東西,不禁捂住了嘴。
“陳萍萍,本姑娘不跟你搶,你立刻給本姑娘去申請專利!”
盒子中盛着個圓形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澆上了一層煉乳,還點綴了不少春季的時新鮮果。
雖然樣子不如現代蛋糕店裡的精緻,可看着也有個蛋糕的樣。
“葉小姐在時,每每喜歡自己做些新巧吃食。”陳萍萍回憶道。“這蛋糕的做法,還是她教的。”
李瑤兮喜笑顔開,道:“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切蛋糕之前,是要許願的啊?”
陳萍萍搖搖頭。
“那我教你啊,你聽好了。”李瑤兮神色認真。“吃蛋糕之前呢,得在蛋糕上插蠟燭,然後對着蠟燭許願,再把蠟燭吹滅,這樣願望就能成真啦!”
陳萍萍未語先笑,反問道:“真的?”
“假的啦……”李瑤兮一撇嘴,道。“你不懂,人嘛,總是要有美好願望的。就好比慶國現在上上下下都信奉神廟,其實隻是一個精神寄托。”
“你……說得不錯。”陳萍萍喃喃道。他驚覺,原來李瑤兮并非那般天真、不食人間煙火。
而是,在看透真相之後,仍然願意抱有美好的幻想。
陳萍萍想,這可能就是李瑤兮嘴邊常挂着的,理想主義。
寒寒月光照着陳萍萍清瘦的輪廓,讓李瑤兮看得出了神。她把手在陳萍萍眼簾前晃了晃,問道:“想問題呢?”
“阿瑤,理想主義……是什麼?”這個詞他在李瑤兮和葉輕眉口中都經常聽到,卻從來沒問過她們确切的意思。
李瑤兮怔了。
她一個藝考生,又不是學政治學、哲學一類的,哪裡知道真正專業的解釋啊?
但這樣也挺好。如果真解釋得那樣複雜,陳萍萍反而聽不懂。
李瑤兮努力組織好語言,憋了半天,先是脫口而出一句:“你就是理想主義者。”
“理想主義,包括理想主義者,其實可以有很多種。”李瑤兮站在整個陳園的最高處,轉身望着下方的燈火,道。“守護他人的理想一生,這當然算一種理想主義。”
“至于我嘛……可能和老媽有點像,是浪漫的瘋子?”李瑤兮自嘲道,指了指凋盡的花火。
“我知道一味追求夢、煙花與玫瑰這種美好卻虛妄的東西,需要一些強大的東西作為支撐,比如金錢。
但……即使一無所有,我還是願意為之搏上一搏。
因為煙花……真的很美。”
月華流轉于李瑤兮白皙的面龐上,為她鍍上了迷離而夢幻的光。她低首,耳邊似是朱黎慵懶卻驕傲的聲音:“想幹什麼不用和我說,自個做去!”
是啊,朱黎一直說,她李瑤兮天生屬于舞台。
陳萍萍見她神色變化,就知是被勾起了什麼心事,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