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上寫得明明白白:這沙州知州姓石名見,紀元六十一年被調遣過來當了知州。在這十餘年間,斂财作惡無數,仗着天高皇帝遠,在這小小的沙州為所欲為,隻手遮天。
“看來這沙州,真是有必要好好整治一番。”李瑤兮拿起一塊賣相遠不如平日的點心咬了一口,道。
沙州這地方,離京都可以說是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加上這幾年有個“好”知州治理着,民生愈發凋敝,客棧裡的一應吃食也比京都差了不少。
咽下雖然賣相不佳可口感還算不錯的點心,李瑤兮繼續追問道:“你想好怎麼辦了?”
“這石見沒你想得那麼簡單,”陳萍萍提醒道,“要打地頭蛇,當然是等它自己冒頭。”
“哦———”李瑤兮了然道。“不過事先說好了,陳萍萍你可不許拿自己當引子!”
畢竟以身涉險引蛇出洞這種事,自己身側的這位陳院長可是沒少幹過……
“知道了,都聽你的。”陳萍萍如孩童般乖巧地答應了一句,一雙狹長的眼睛裡滿是真誠。
李瑤兮撇了撇嘴:“信你個鬼啊。”
話雖如此,她還是稍稍安下了心。
不過她暗中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想着,這慶帝也不是個好惹的,怎麼會容忍這種朝廷蛀蟲到今日?
還是說他太自信了,根本不把這點事放在眼裡?
那為什麼還要讓陳萍萍過來?
李瑤兮腦袋裡飛快地閃過了三個問号。
望着一旁兀自沉思的陳萍萍,李瑤兮知道這時候發問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于是她将目光轉移回了還被她舉在手裡的點心上。
将剩餘的半塊點心一口塞進嘴裡,李瑤兮一邊使勁咀嚼着,一邊欣賞着陳萍萍的側顔。
她滿意地點點頭,心裡默默感歎,還是當個花癡的吃貨輕松啊!
午膳過後,李瑤兮孑然一人進城閑逛去了,想都不想地把陳萍萍扔在了客棧裡。
理由是對方公務繁忙,她不便叨擾。
待李瑤兮興高采烈地出了門,影子才不帶感情地插了一句:“她隻是不想讓你跟着。”
依然埋頭于卷宗的陳萍萍頭也不擡,波瀾不驚地問道:“你怎麼沒跟過去?”
“你身邊不能沒有人。”影子直白地道。
陳萍萍翻過一頁,皺眉道:“我這裡能有什麼事。”
影子微微低頭,望着陳萍萍膝上的羊毛毯,道:“沙州不是安甯的地方。”
“若是安甯,這趟豈不是白跑了。”陳萍萍點明道。
影子抿了抿嘴,不置一詞。
陳萍萍搖着輪椅來到窗前,靜靜往窗外望去。
一隊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正徐徐向南飛去,漸漸融入了午後金燦燦的陽光裡。
陳萍萍有些不适應這般刺眼的陽光,他微微眯起雙目,一隻手擋在額前。
影子像陣風似地“飄”到了窗前,擋在了陳萍萍身前,遮住了自外面射入的強烈的日光。
陳萍萍仰頭望着對方似乎與肌膚融為一體的黑色面具,微笑道:“日頭這般毒,也不知阿瑤是否會後悔出去。”
李瑤兮确實很後悔。
這個世界沒有遮陽傘,所以她隻得湊合打了把油紙傘出門。
沙州城不大,可是要光靠兩條腿,從城東走到城西也要不少時間。
不過好在今日她沒有買東西,故而省去了拎包的麻煩。
她隻顧着低頭走路,幾乎沒能發現行人在不知不覺間少了很多。
“嗯?”
李瑤兮懵懵地從傘下擡起頭,向四周掃視了幾圈,卻發現自己的右側是一座府邸的大門,門前蹲着的赫然是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石獅子張着血盆大口,張牙舞爪地對着李瑤兮,似乎是想給四處亂晃的她一點顔色瞧瞧。
不用看,李瑤兮就知道,這必然就是那石知州的宅邸了。
她對着那兩個石獅子看得出神,心裡想着要不要偷偷潛伏進去探聽點消息。
就在此時,她自身側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高手的氣息。
靠着自己的餘光,李瑤兮隐隐能看到一個白色身影。
“導———”李瑤兮轉過身去,剛要開口,卻看見那是名白衣男子,而不是自己心裡想的白念鸾。
比她高出了有差不多一個頭的男子也轉過了頭。
李瑤兮眨巴了兩下眼睛,心裡感歎着:“這小哥哥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這張臉完全吊打偶像劇男主好不好?!
那位僅有二十餘歲的蒼白隽秀的年輕男子,臉色比陳萍萍還蒼白些,可一雙冷隽且淩厲的眸子竟是與陳萍萍如出一轍,身周的氣息也是一般冷傲。
好在李瑤兮在最後一刻想起來自己已經脫單了,對象還是陳萍萍。美男這種東西,還是不要過多接觸。
于是她對着白衣如雪的男子友善地微微一笑,然後就别過了頭。
沒想到男子主動對她說話了。
“你是府上的人?”
李瑤兮能感受到對方語氣中隐隐含着的殺氣。
“怎麼,本姑娘很像小縣城裡出來的?”李瑤兮佯裝詫異地挑着眉毛,笑眯眯地反問道。
男子細細打量着李瑤兮的衣着打扮,從頭上的珠钗到腰間瑰麗的血玉玫瑰佩,再到精緻的蜀錦繡鞋。
看這華貴的打扮,似乎是京都來客。
他暗暗懊悔,平日裡自己一貫自诩冷靜過人,怎的今日卻行事如此貿然。
他淡淡垂下眼眸,平靜道:“許某隻是好奇,為何姑娘要駐足于此,姑娘莫見怪。”
“怎會。”李瑤兮美目彎彎,燦爛地一笑,心裡卻對男子留了心。
那男子微微皺着眉,似乎有些乏了。一陣秋風拂過,将他幾縷烏黑的發絲吹起,覆在了他毫無血色的面上,莫名有幾分凄涼。雖然是豔陽天,他的面頰上卻一顆汗珠也無,蒼白的膚色襯得他整個人都帶了一股子悲涼的味道。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而李瑤兮的好奇心格外地重。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開始對白衣男子有了興趣。
“許某奉勸姑娘,這石府,還是少來為好。”那男子忽然冷聲道,面上似有寒霜籠罩,直看得人心下一寒。
說罷,他自顧自地調轉身子,朝城門方向快步行去。
李瑤兮輕輕偏過頭,唇角噙着笑,面上浮現出了玩味的神色。
聽到門“砰”地一聲被撞開,陳萍萍就知道,這是他的李瑤兮回來了。
他擡首,果不其然,看見一襲紅衣的少女提着裙裾,笑着向他奔來。
“今天怎麼沒買東西回來?”
陳萍萍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油紙傘,溫聲問道。
“咱們可是來辦正事的,我怎麼能隻顧着逛街嘛!”李瑤兮眼珠一轉,笑盈盈地說道。
“淨說瞎話,是不是沙州的東西你看不上?”陳萍萍好脾氣地微笑着,戳穿道。
李瑤兮吐了吐舌頭,然後理直氣壯地叉着腰道:“對啊,咋滴?”
然後也不等陳萍萍再借着此事揶揄她,她便原原本本地将在石府門前的經曆說了。
陳萍萍沉吟半晌,道:“聽聞這沙州城内,十數年前确實有個許家。”
他翻出一篇卷宗遞給李瑤兮,然後平靜地道:“後來被滅門了。”
李瑤兮一驚。
“明天,”陳萍萍用食指點着桌子道,“我們就會收網,那石見……也得意不久了。”
李瑤兮點了點頭,心緒卻又飄回了石府門前的石獅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