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兮自然不知道白念鸾剛為她解決了兩個可能對她構成威脅的敵國暗探。此時的她正舉着個糖畫走在陳萍萍身邊,還時不時興沖沖地拉着陳萍萍的衣袖給他指一指一些新奇的玩意兒。
那糖畫是個展翅欲飛的蝴蝶形狀,金黃剔透的色澤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
陳萍萍趁着李瑤兮沒有看他的時候輕輕瞥了她一眼,唇角無聲勾出一個極淡的笑容,轉瞬又消失不見。
“你說說你,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陳萍萍嘴上抱怨着,心情卻很是愉悅。
李瑤兮輕輕将陳萍萍往邊上擠了擠,明豔姣好的面容上綻出的笑意仿若冬日暖陽,道:“萍萍啊,人家本來就還是個女孩子啦。”
午後的陽光格外刺眼,路上的行人較之上午要少了很多,隻有稀疏的幾個旅人頂着太陽趕路。之所以說趕路,是因為幾乎沒有人會選擇這個時間出來逛街。
“萍萍,我想吃糖葫蘆!”李瑤兮最愛吃糖葫蘆,見前面就有個買糖葫蘆的攤子,哪裡肯錯過。
陳萍萍剛要側頭吩咐老仆人去買,就見李瑤兮狡黠地勾起嘴角,不懷好意地說道:“讓影子去買好不好?”
影子像個鬼影般閃到李瑤兮身邊,壓着怒火道:“我可是天下第一刺客,不是給你買糖葫蘆的。”
“影子。”本是嘴角噙着笑的陳萍萍故意拉下臉來,輕咳一聲,淡淡說道,俨然一副威嚴模樣。
“記得挑根糖最多的哦!”李瑤兮得意地攬過陳萍萍的胳膊,挑釁地笑了一下。
影子默默翻了個白眼,隻得放下屬于天下第一刺客的尊嚴,使出平實跟蹤敵人的速度和身法……掠到了攤子前面。
賣糖葫蘆的是個六旬老頭,頭發都斑白了大半。此時見一個全副武裝的黑衣高手冷冷地站在攤前盯着自己,膝下一軟,差點沒吓癱在地上,心想自己也沒得罪誰啊。
影子快速掃了一眼旁邊插着的糖葫蘆,閃點般地将手一伸,便拈了一根糖葫蘆在手。望着上面淋得滿滿的糖漿,他還算滿意,于是沉默地等着攤主說出價格。可等了很久還不見對方說話,影子便有些不耐煩,開口道:“多少錢?”
那攤主的牙齒都打着戰,臉上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哆哆嗦嗦地道:“您拿走,您拿走就行。”
影子深深皺起眉頭,有些不理解這樣一個奇怪的生物———哪裡有買東西不給錢這種混蛋的道理?
他實在沒有再等下去的耐心,随手掏了幾枚足夠付糖葫蘆的錢的銅闆扔在攤主手邊,然後飛速地掠回陳萍萍與李瑤兮身邊。
影子沉默地将糖葫蘆往李瑤兮手中一塞,然後又躲回了暗處。
李瑤兮心滿意足地輕輕咬了一口糖葫蘆,山楂的酸甜混着糖的甜味在口腔内蔓延開來,甜度恰到好處,甚至連那糖稀都熬得一點不粘牙。
“吃麼?”李瑤兮咬下來一個山楂含在嘴裡,還不忘照顧了一下陳萍萍。
她舉着糖葫蘆笑盈盈地望着輪椅上的陳萍萍,輕輕眨了眨明亮的眸子,小小地賣了個萌,宛若一隻調皮狡黠的小狐狸,眼眸中充滿了俏皮的光芒,舉着糖葫蘆的柔荑如上好的羊脂玉般。
陳萍萍望着她晶瑩的眸子,無奈地笑着,低頭咬了一個山楂下來,打趣道:“每次你買吃的,我倒還能沾點光。”
“是啊,所謂雙标,就是買東西不給影子啦哈哈哈!”李瑤兮笑得無比猖狂,完全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有被影子暗殺的風險。
她捏了捏陳萍萍枯瘦的胳膊,道:“萍萍你也太瘦了吧,看來我得督促你多吃點東西。費介那個家夥也真是的,水平行不行啊。”
早在她剛入住陳園時,陳萍萍就在與她閑聊時将鑒察院八大處的主辦都介紹了一遍,還特意說了說費介這個用毒大師,因此李瑤兮對這個費介印象很是深刻。
“費介畢竟精于毒術,又不是什麼懸壺濟世的醫者。”陳萍萍輕輕歎氣道。“這些年把那老毒物拘在京都裡做着醫者做的事兒,也不是他所願。”
“說到費介那個家夥,他最近又幹什麼去了?以他的性子,估計不太可能老老實實待在京都……”李瑤兮說道。
“他去東夷快活去了,左右我是攔不住他。”陳萍萍微笑着說道。“過兩天他會過來與我們彙合,到時候你就能親自見一見他。”他揚起頭,望着李瑤兮笑道:“依你們倆的性子,還不得一碰面就鬥起嘴來。”
李瑤兮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蘆,白嫩小巧的手一揮,燦若玫瑰的精緻面容浮現出頑皮的笑意,上說道:“算了算了,想他做什麼?我可還是把心思放在你身上比較好。”她佯裝歎氣道:“你可不知道,我的心現在可都被你裝滿了……”
陳萍萍心中輕輕一震,如何聽不出李瑤兮言語間隐含的親近與愛慕之意。他的身子如蜻蜓點水般略微一顫,轉瞬又恢複了方才的古井無波,與平日并無二緻地答道:“看來我知道得還不算晚。”
這是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陳萍萍雖然面上還保持着從容的神色,可心裡卻有些亂了方寸。
李瑤兮對他微妙的感情他早就心知肚明。每個細微的地方拼接在一起,還是讓陳萍萍感受到了李瑤兮的心意。包括她每一個帶着親昵之情的擁抱,說話時眉眼間含着的有若萬丈星光般的滿足,還有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
她會在春寒料峭時細心地為他披上一件薄薄的披風,會習慣性地為他整理膝上的毯子,會在他手裡握着卷書靠在輪椅上沉沉睡去時輕輕為他拉上簾子……
像極了一位溫柔娴靜的妻子。
之所以陳萍萍一直不對李瑤兮點破,其中原因卻是複雜牽連。
李瑤兮是自神廟而來的小仙女。雖然李瑤兮自己隻是偶爾很自戀地把這件事情當玩笑話說說,可在慶國的百姓乃至陳萍萍心裡,李瑤兮都是一個不染纖塵的存在。
就像很多年以前那個被陳萍萍視作知己的女子。
即使隔了這麼多年,鑒察院門口的石碑仍然屹立不倒,上面那些金光閃閃的字迹也還靜靜地在幾乎沒有百姓注意到的地方散發着光芒。
時隔十五載,又一個小仙女在雪中肆意縱馬于長街,蓦然闖入了陳萍萍的生活,令他在驚詫的同時生出幾分安慰來。
———若那個女子在天有靈,看到有人繼承了自己的遺志,想必也會高興吧。
這個小仙女像是不可亵渎的如神明般的存在,更是如小葉子一般風華絕代、天下無雙的救世主,含着最調皮狡黠的笑容,做着最悲天憫人的事兒。陳萍萍不能也不想去玷污這樣一個幾乎完美的存在。
畢竟自己雙手已經攪弄風雲太久了,久到那些鮮血早已洗不清了。
是矣,陳萍萍心中雖然暗暗傾慕李瑤兮這個古靈精怪的少女,在當下卻也還無意接受對方熾烈的感情。
她有她的歸宿。她是那樣美好的女子,應該永遠沐浴在陽光下,繼續在陽關道前行 ,而不是陪着自己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中愈走愈遠,最終同自己走向地獄。
畢竟,陳萍萍要做的事,不是旁人能阻攔的。
本來滿心期待的李瑤兮聽到陳萍萍的話之後,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和不知所措。不過她本來也沒抱什麼太大的希望,轉而調笑道:“忘說了半句,滿滿都是你那一院子的寶貝。對啦,你可說過要把那套白玉盞給我的,絕對不許食言哦!”
陳萍萍的臉上還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身子微微前傾了些,說道:“我是個很看中諾言的人,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後來李瑤兮細細回想起這句話,又聯想到這個人複雜傳奇的一生,才不免苦笑,心道這還真是一語成谶。
“不過萍萍你放心,本姑娘魅力四射風情萬種,終有一日要覓得心中良人!”李瑤兮意氣風發,朝天吼道。
陳萍萍笑了,身體又輕輕靠回椅背,雙手将膝上的羊毛毯子向上拉了拉,說道:“行啊,我等着,看你能不能覓得到。”
一番對話下來,這兩人竟是像在打啞迷一般,荒謬又有些不可思議。至于是否真的是心有靈犀,能與對方心意相通,還真要看默契了。
默契這個東西很奇妙。有時候明明是相識不久的兩個人,卻能就這般奇妙地參透對方的所思所想———比如李瑤兮和白念鸾。
李瑤兮愛陳萍萍。
她不知陳萍萍是否明白這一點。但不管陳萍萍懂不懂,她都願意等,願意守在陳萍萍身邊。
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餘生的苦應該有人和他一起承擔。
就暫且這樣過下去吧,誰知最終的結局是怎樣的呢?
傍晚時暮色漸濃了,城中開始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像極了夜半江心的點點漁火。
陳萍萍和李瑤兮又換了家地處城中心的酒樓,坐在憑欄的隔間處眺望着華燈初上的十裡長街。
晚膳已經基本吃完,所以李瑤兮隻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樓裡的招牌美酒。
那酒是上好的“仙潭釀”,入口清冽,醇厚綿甜,餘香滿口。盛在精緻的白玉小盅裡,色澤如琥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