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君慕之,江彌就知道自己暫時死不了,放松後身體和精神齊齊湧來疲倦和痛楚,她摸了下胸口,那裡還是痛,但内部的傷口已經愈合。
她以為這次死定了。
雖然腦海也閃過君慕之會保她性命的承諾,但當時太過兇險,她沒跟君慕之提過她在哪裡遭遇什麼。君慕之是很強,但他不是天音,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所以她壓根就沒抱希望。
可他出現了。
像個奇迹一樣出現在崩塌的山洞裡。
再次看到君慕之,江彌心中升起很奇怪的感覺,很陌生,但又令人心安。
君慕之出去一趟,沒一會兒身上沾着雪進來,拿着幹淨衣物和藥品放在床邊,他沒有問她為什麼出現在那裡,在做什麼,隻是說了聲好好休息後離開。
開始江彌以為這是自己的屋子,但轉念一想,孫柏柔正躺在她床上養傷,這才發現這間屋子有些清冷,床上也有陌生的味道,清冽,很淡。
還有血腥味。
江彌木着臉揭開被褥,都是她的血。
床下放着水盆和毛巾,江彌勉強擦去身上血漬,姿勢别扭地給自己上藥,低頭時能看到胸口被刺穿的血口。
對滕寶的憤怒不可抑制地冒出頭。
她按下心中怒火,換上幹淨衣物開始調息,體内氣息平緩後下床,君慕之不在,江彌回了自己屋子。
剛推門就見周三端着一盆血水從裡面出來,見到江彌愣了下,似要說什麼,走了兩步發現自己還端着盆,想到裡屋的孫柏柔,又閉上嘴,目光點點桌子:“坐。”
江彌第一次看到周三表情這麼豐富,便坐在桌前。
周三應該又下了趟山,桌上放着果腹的點心,不知道是他買了準備吃還是給她們買的,江彌沒客氣,一邊拆開吃一邊看周三裡裡外外跑了幾趟。
周三忙完已經是兩刻鐘後。
他長籲口氣,擦着額角汗珠走過來坐下,張嘴要說什麼,肚子先一步叫起來,于是和江彌一起悶頭吃東西。
江彌吃得差不多便停下來,知道他滿肚子疑問,三兩句描述了下事由:“我突然想起有重要的事忘了和孫柏柔說,去四方壇找她,出了意外,再出來就是現在這樣。”
周三咽下口中點心,又喝了杯水順氣,問她:“什麼事那麼急?”
記起自己直接當着周三的面突然跑掉,江彌卡了下殼,勉強道:“莫題,有印象嗎?關過戒律堂的那位。”
周三沒什麼情緒看她,江彌低頭端着茶杯喝了口,大腦飛速運轉:“之前……”
“之前大混沌他賣次品止血藥被我嫌棄,知道我身邊有人在醫署做事,想拿點好藥自己賣,我一直忘了問,和你說話時突然記起,本以為孫柏柔才離開不久能追上,結果一追就追到四方壇。”
她解釋了一大堆,還以為周三會繼續追問,心中思索怎麼應對,但他吃完喝完好像也将滿腹疑問咽下去了,沒說什麼,隻交代了下事情。
“君少主過來拿衣服時送來不少好藥,孫柏柔傷口看着多,沒傷到本,就是得養段時間。”
江彌點頭。
周三把剩餘食物裝進食盒,随口問:“你呢?”
江彌茫然望來。
周三“啧”了聲:“問你,傷勢怎麼樣?”
江彌的反應着實令他窩火,敲敲桌子表示不爽:“你是覺得我跟崔大一樣心大,突然被君慕之叫上天雪峰心裡沒想法,還是覺得我看着孫柏柔一身血地躺在你床上,你卻不知所蹤,猜不到你什麼情況?”
江彌“啊”了聲,不知道說什麼。
周三看她靜默無言,聲音發沉:“江彌,你是覺得我不會關心你?還是希望我不關心你?”
江彌沉默地看着桌上水杯。
有時候周三敏銳得可怕。
在聽到孫柏柔無事後,緊繃的心弦放松的那刻,她忽然意識到,她在害怕。
她怕自己不顧一切去救孫柏柔,卻沒能将她救回來,也怕自己不顧一切去救孫柏柔,就這樣死在救人的路上。
她最開始為什麼要對這個世界保持距離?因為她想活下去,想藏好異世者身份,至少在被發現時有能力反抗。
她以為她和孫柏柔幾人的關系是,在她有能力且不會暴露的情況下會主動去幫助的人,至少不會豁出性命。
可現在這些好像排在她生命之前。
這讓她下意識生出逃避心理,卻被周三三兩語點破。
周三等了許久沒等來回答,說了聲“我還要值班”便下了山。
江彌坐在桌邊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裡屋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江彌進屋,孫柏柔正在嘗試坐起,江彌将她扶起,随即聽到茫然詢問:“我怎麼在這裡?”
江彌坐在床邊問她:“你還記得什麼?”
孫柏柔有片刻迷茫,想到什麼忽然抓住江彌的手,急切詢問:“滕學長他……”
她立馬頓住,松開江彌的手,改口說:“沒什麼,我不是在四方壇,怎麼會來到天雪峰?”
江彌按住的怒火被孫柏柔的表現點燃,她深吸口氣,盡量保持平穩語氣:“我找到你時滕寶正帶着唐蜜離開,把你一個人扔在山洞。這樣,你還要為滕寶保密嗎?”
孫柏柔從中捕捉到信息:江彌知道滕寶潛入四方壇。
她有些慌張問:“你要對他做什麼?”
“你覺得我要做什麼?”江彌反問。
孫柏柔感覺自己好似被那雙沉靜漆黑的眼睛看穿,讷讷怔住,可腦海又不自覺擔憂,她擔心江彌一氣之下向戒律堂告發滕寶,努力解釋:“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後來的事我沒印象,你遇到滕學長,應該沒發生沖突吧?”
江彌終于意識到哪裡不對,她抓住孫柏柔,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你喜歡上滕寶了?”
“我沒……”孫柏柔下意識反駁,但說到一半忽然頓住,張了張口想要否認,又緩緩閉上嘴。
江彌按住胸口,她喘了口氣,心情沉到谷底。
她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江彌盯着她,一字一頓道:“孫柏柔,滕寶可能會喜歡很多人,他喜歡扶堯,喜歡唐蜜,喜歡他的青梅,也可能會喜歡你,但是你不能喜歡他,絕對不能!”
江彌認真觀察她的神色,也就看見孫柏柔一寸寸蒼白下去的臉色,方才這番話仿佛抽走了她的筋骨。
江彌覺得這一切很不對勁,兩人交集并不多,她不認為孫柏柔會突然愛上滕寶。
屋内陷入死寂,隻有風聲從屋外傳來。
孫柏柔還很虛弱,江彌不想逼她,起身要走,孫柏柔忽然說:“江彌,你知道嗎?”
江彌轉過身來。
“修士在習占術前有個前提,信命。”
孫柏柔面色仍舊蒼白,但方才的混亂逐漸消失,她的目光變得堅定,還是從前那個外柔内剛的孫柏柔。
“隻有相信命運既定才能準确占蔔預測,我娘說世間之事皆命定,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我的占術向來不錯。”孫柏柔說,“你勸我遠離滕學長,我并非沒有察覺你的擔憂,也嘗試着這樣做。但如果喜歡上滕學長是既定的事實,我不會去違逆。”
江彌:“如果這不是命定,是人為呢?”
孫柏柔:“人為又何不是命運的一部分。你不必為我擔心,我知曉于我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江彌看了她很久,最終隻是道:“四方壇的事我不會說,你留在天雪峰好好養病,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