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天空黑得很快。冷冽的夜風卷着雪肆虐,原本還在收攤的商鋪立刻把門匆匆關上。
不到一炷香時間,白天迅速褪去,黑夜像瘟疫一般襲來,街道上空無一人。
冷,好冷。
此時此刻,水蘭的心比外面的風還要冷。
她縮在牆角,摟着哭泣的妹妹。而醉酒的父親正高高舉着闆凳狠狠砸向躺在地上的女人。
“賤人,錢放哪裡去了?”滿臉通紅的男人打着酒嗝,步伐有些踉跄。
他喝得懵懂,唯一懂的就是要錢。
沒有錢怎麼辦,那就打老婆。
闆凳四分五裂,女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她捂着自己的肚子,汗水粘着頭發粘在臉頰兩側,凹陷的太陽穴青筋跳動。
她痛的不能言語,這種懦弱到無法反抗的感覺,像針一樣密密麻麻紮着她。
水蘭瞪大眼睛,護在妹妹前面的纖細胳膊開始微微顫抖。
從她有記憶以來,最害怕的就是父親喝醉酒後的夜晚。每當夜幕來臨,醉酒的父親都會朝母親發火,有時候是因為晚飯做鹹了,有時候是因為母親長得沒有隔壁家的媳婦好看,有時候又是因為洗煤油燈不夠亮......父親在外面外面不順心的借口,都可以變成家暴的理由。
母親才二十歲,卻為家裡操勞費心蒼老得猶如四十歲的老婦人,她美麗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光,宛如枯死的鳥。
因為家暴,她接連流掉了三個孩子,其中一個還是成型的男孩。父親知道後不僅沒有反省,反而抱怨母親不扛打,說誰誰誰家的媳婦也是如此,卻還是接二連三生下了三個活潑的兒子......
水蘭自然知道父親說的是誰,因為她曾見過。猶記得烈日下午,她偶然經過那戶人家,從木闆栅欄的縫隙中窺見小院。一個形如枯槁的女人呆滞坐在屋檐下,被三歲的兒子抱着吃奶。她衣衫解開,白皙的皮肉變成了貧瘠的溝壑,醜陋而枯萎。
那女人眼神黯淡無光,刹那間她好像有感應一樣,擡起眼睛跟水蘭對視。
就那一眼,水蘭就像是被什麼邪惡的東西感染了一樣,那怨毒的冰冷讓她變體發涼,就算站在大太陽底下也會恐慌至極。
“嘿嘿嘿嘿。”女人咧嘴,笑得癡傻,偏偏那黑洞洞的眼睛帶着詛咒。
她說:看來,你會跟我一樣,用自己鮮活的□□來喂養這個城市的畜生。
“哐啷”一聲巨響喚回了水蘭的意識,鮮紅帶着體溫的血濺到她的臉上,就好似一串開在雪夜的梅花。
“我再問一遍,錢呢!”男人暴怒,他打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可這該死的女人就是一聲不吭。
沒辦法,男人摔碎了瓷碗,直接狠狠往女人身上紮。
他不怕女人死,也不怕女人上報官府。反正在邑林府,女人是分配資源,除了生兒育女沒有一點作用。
被鋒利的瓷片抵住脖子,女人柔順如綿羊,或者說她的骨氣已經被磨平了。
邑林府那麼大,沒有人會幫她說話的。麻木刻入她的骨髓,讓她的靈魂千瘡百孔。
“錢呢!”男人怒吼着,使勁朝女人踹去。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昏死過去,片刻又被孩子的哭聲吵醒。
她睜開眼,看到自己的大女兒撲在自己面前。
“爹,求求你不要再打阿娘了,阿娘會死的!”水蘭瑟瑟發抖,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滾開。”
男人順勢一腳,水蘭被踢開,腦袋狠狠撞倒床闆。
她暈了過去。
夢裡好冷,全是罵聲和鞭子抽打的聲音,阿娘的哭喊聲,父親的打罵聲還有妹妹的抽泣聲,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吵得水蘭頭好疼。
她腳上綁着巨石,沉重的石頭帶着她一起墜入冰冷的湖水裡。胸腔彌漫的憤懑和酸澀已經炸開,腐爛而發臭。
那女人沒說錯。
水蘭心想,她已經被感染變成了怪物。
“你瘋了,你要打死她嗎?”
迷迷糊糊醒來,全身上下都很疼痛。她眼睛被打腫了,隻能睜開一條縫隙。
她看到娘抓着父親手中的鞭子,不讓他打自己。可父親卻像是發瘋的狗一樣,拼命發洩咒罵,好似有一身用不完的怒意。
鞭子落在水蘭身上,她竟然沒有感受到疼痛,反而是一種快意。
她笑了,紅血塗着牙齒,像個吃人心髒的怪物。
吃人心的怪物不是沒有心髒,它的心髒早就被剖掉,所以才需要不停的尋找。
水蘭咽了一口唾沫,她突然有些餓了。
“錢在王三家裡,我借給他媳婦了。”女人被打的時候沒求饒,但當她看到自己的女兒奄奄一息像一條魚一樣躺在地上抽搐的時候,她害怕了。
那是她的女兒,也是綁住她的繩子。母親的天性讓她無法見死不救,灰燼之下的心有片刻燃燒。
“現在就去找她要錢。”男人打人打出一身熱汗,臉紅得扭曲。
“可是現在是夜雪......”
“放他娘的屁,上一次夜雪才過去幾天?老子在邑林府住了四十多年,從來沒見過隔了兩三天就來的夜雪,你現在就跟我出去找她要錢!”
男人抓着女人就朝屋外走去,他今兒被人取笑是個窮鬼,隻能喝幾文錢的燒酒。當時的男人不敢反駁,隻能任憑同行取笑。現如今酒勁兒上頭,又在家裡得了威風,他心裡還真就要拿到錢去喝邑林府最貴的酒!
外面天寒地凍,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天空很紅,好似蒙着一塊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