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莫應缇的眉頭慢慢松解開來。因為她看到,這簡簡單單的幾行字旁邊已被批注占滿了,再翻一頁,也是,連續翻了好多頁,舒景聿所做批注絕不少于原文的篇幅。這雖然不能說明他醫術怎樣,至少能看出他想要治病的态度了。
“你...不識字?”舒景聿似乎看出她眼裡的困惑。
莫應缇不知哪來的羞恥心,“我我我,我哪有機會學這些...哎呀,我同意讓你紮還不行嗎?”
舒景聿也未曾說什麼,隻是笑笑,讓黃芪替他拿些熱水來。
那細若無物的銀針輕撚着進了她的皮膚,刺激她的神經,她絲毫不覺得痛,隻是偶爾酸脹又偶爾酥麻。舒景聿全然不分心,專注地連黃芪進出幾趟都未曾發現,莫應缇見他這樣,不禁安心了不少。
幾天針灸下來,莫應缇絲毫不覺得好轉,隻覺得患肢越來越痛,尤其在行針後一個時辰越發明顯,又是在夜裡痛得無法入睡。她實在忍無可忍,在三更未到之時便去敲響他的房門。
開門的人頂着眼下的烏青,穿着單薄的麻布長袍來開門,一看到是莫應缇似乎有些晃神。
“你...”他手裡捧着的醫書掉落地上都沒發覺。
“我可被你害慘了!”莫應缇氣勢洶洶地走進門去,見桌上有一杯泡着青色果子的茶飲,她頓時覺得有些幹渴,拿起來便一飲而盡。
“我腿疼的睡不着,你是不是給我下什麼猛藥了。”
舒景聿似乎想要阻止,卻見她已然飲下那杯茶飲,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莫應缇見他這幅模樣,越發生氣了,“且不說你把我治成這副模樣,喝你點茶飲都這樣不爽落,我竟沒發現你是這樣小氣之人!”
舒景聿看着她,忍俊不禁。
“笑什麼笑什麼!我都要疼死了!”
“莫應缇,接下來我要告訴你兩件事。”舒景聿絲毫不掩飾笑意,“第一,你剛剛飲下的茶飲是我用來夜裡提神用的,就以你剛剛喝下的量,你今晚無法入眠了。”
“啊?”莫應缇連忙放下那杯盞,“那第二呢?”
“第二,你可以走路了。”
*
毓秀宮中。
珠雲從黑漆描金嵌染牙妝奁中取出那支金鑲玉鳳凰展翅步搖,在許宛凝剛梳好的元寶髻上比了比,笑道:“這支步搖是殿下剛剛繼位那年,南下微服私訪,隻帶了娘娘您,在江南一家藏寶閣尋了贈予您的。娘娘您一直舍不得帶,到現在這步搖還像是新的呢。”
許宛凝接過那支步搖,撫了一遍又一遍,仿佛過去的時光重現眼前,她歎了口氣,微微蹙眉,卻将那步搖原封不動地放入妝奁的最裡層。
“娘娘,您不戴嗎?”珠雲面露遺憾,誰都看得出,近來毓秀宮恩寵漸衰,珠雲的心思許宛凝不是不知道。
“戴這個有什麼用,不過徒增情絲罷了,我有何苦在這沒有結果的地方過多留情呢。”許宛凝恢複先前的淡然,仿佛不曾有過任何牽挂。珠雲很快會意,熟練地為她佩戴平日裡常戴的嵌綠松石花形金簪。
“娘娘,今日我去過太醫院了,并未尋見那個為缇貴人診治的太醫。”珠雲細細地為她梳頭,“魏令丞說這個太醫新來的,已有幾日未曾出勤了。”
“可曾找到什麼診錄?”許宛凝漫不經心道。
“倒是有個診錄,隻是草草寫了幾筆,并未有任何有價值的記錄。”珠雲答道。
“這倒是奇怪,像是刻意為她隐藏什麼似的。”許宛凝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
“娘娘,此人可需要我們出手?”珠雲沉下聲音問道。
許宛凝抿了抿口脂,“我最喜的唇形是蝴蝶唇妝,若是有人橫插一腳,想要左右我的唇形,不管她是威逼還是利誘,珠雲,你說我是從還是不從?”
珠雲微微屈膝:“以娘娘的性格,當然不從。”
“這後宮都道我嗜血殘忍,隻有我知道,殘忍的是人心,有些出頭鳥,必定死于獵人之手,那些小蹄子一個個地來我宮裡傳消息,生怕我不知道她們心裡的算盤嗎?”許宛凝頓了頓,回過頭來問珠雲:“皇後壽誕的賀禮準備好了嗎?”
*
雪陽宮,舒景聿所在的偏房内。
“這疼痛是由于通往你左腿的脈絡重新疏通,”舒景聿一邊說一邊走向他那破舊的醫箱,“既然你已飲下提神茶飲,今晚定是不眠之夜,那不如,讓我給你試針,以緩解疼痛?”
莫應缇一發現自己能走路了,瞬間對舒景聿的醫術格外信任,“陛下,您請。”
見她态度大變,舒景聿輕笑,取出銀針,示意她将腿部露出來。
莫應缇早已習慣了在腿部行針,配合地将小腿露出來,可舒景聿竟有些猶疑了,他深覺不妥,遲遲不下針。
“陛下...陛下?”
“啊?”舒景聿呼吸都亂了幾分。
“您在等什麼呢?”
“這樣...恐辱你清白。”
莫應缇不禁笑道:“醫家行醫,哪有那麼多男女有别,陛下是未曾将自己當醫者,還是未曾将我當成患者?”
誰知這話竟惹的舒景聿臉紅耳熱,一時間放下了針灸。
可莫應缇腿痛得不行,随口說道“陛下,上一世我本是您的貴人,如今這樣也不算逾矩。”
而此時,就在舒景聿房外,玉竹剛剛下值,打着哈欠經過,似乎聽到主子的聲音便在窗外停留了片刻。
逾矩?她心裡一驚,可沒過多久,房内竟傳來了此起披伏的喊痛聲,還伴随着不可描述的聲音,讓人聽着臉紅心跳。
玉竹心道主子竟然這樣把持不住,許是在宮裡太受冷遇,她在屋外徘徊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将此事埋在心中,找機會再提醒主子。
屋内,莫應缇隻覺得每一針都疼痛難忍,她顫抖着聲音問:“陛下,我記得您剛剛說試針,而不是行針...試針是什麼意思?”
舒景聿輕斂着又将針緩緩紮下,而後才緩緩道:“試針,是因為我不太确定穴位是否準确,止痛之法我也是今晚才開始學...”
隻聽莫應缇“啊——”了一聲,徹底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