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那晚莫應缇和舒景聿不歡而散,可他到底在雪陽宮住下了,起初幾日他将自己關在偏房裡,連吃飯都不出門,莫應缇也不管他,直到第七天才發現,原來黃芪常常給他送飯。她原是不知道黃芪竟然有如此慈悲之心的,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直到第七天,黃芪慌裡慌張地跑來說舒景聿暈倒了。
是餓暈的。
“你不是給他送飯嗎?”
“今天我才發現他并沒有吃,怕是那次與您吵架,心裡還堵着氣呢。”黃芪雖然不知道他們吵架的原因,卻能看出兩人都别扭的很,舒太醫挨着餓,主子連問都不問。
“該!怕是習慣了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在我這兒,有他一口吃的已是我大發慈悲了。”莫應缇翻了個白眼,想當年自己也是受得住白眼,忍得了侮辱才活到今天的,也算是練就了一個刀槍不入的心,有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若是太善良,動不動就同情心泛濫,那必是苦命的。
“可,可舒太醫他真的快不行了,況且...”黃芪都快急哭了。
“黃芪,有時候人若不在鬼門關走一遭,是不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的,”莫應缇笑得悲怆,“他如今絲毫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不是可憐而是可悲。”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了,”莫應缇有些不耐煩了。
“主子,我覺得他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别聽他說,那些花言巧語也就隻能騙騙你吧。”莫應缇不以為然。
“他最近不眠不休,日夜都在翻看醫書,是有關頭上脈絡的醫書...”
莫應缇愣了一會沒動,黃芪都怕她出了什麼問題,那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幾下。莫應缇額角抽動了幾下:“那他醒了嗎?”
話剛落音,玉竹氣喘籲籲地跑來:“舒太醫醒了,說是想見主子!”
莫應缇一改剛剛無所謂的态度,吩咐了黃芪去廚房拿些小食,糕點什麼的,又交代她再下點三鮮面,然後往舒景聿所在的太監房裡走去了。
房間空空蕩蕩,舒景聿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靠着謹慎的力氣支撐起來喝水。若是在上一世,他一有不适會有一堆太醫在旁照看,各宮的娘娘們也争先恐後地想要侍疾...
别說舒景聿本人了,莫應缇看着都有些凄涼之感。
“陛下...可好些了?”莫應缇問。
“好些。”舒景聿的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看着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模樣。”莫應缇喃喃道,“黃芪不是每天給你送飯嗎?”
“是我沒想通,”舒景聿無奈地笑笑,“心裡堵着一口氣,無處發洩,在跟自己置氣,也在跟周遭的環境置氣。”
“現在想通了?”
舒景聿看了她一眼,笑了,似乎不準備跟她深究什麼,“我們是否可以合作,現在說了不算,需等我将你的腿疾治愈。”
“什麼?”
“我已将這些醫書看完...自認可以治愈你的腿疾。”
不是莫應缇不相信舒景聿半路出家的醫術,實在是這一世的“顧太醫”與上一世的顧太醫相差實在太大。
雖然莫應缇很想重新直立行走,可她更願意相信過去那個世代行醫的顧時章,而不是現在僅憑兩本醫書就要拿她行針的舒景聿。
“腿疾之源,源于頭部經絡損傷,若是隻對腿部行針,那便是舍本逐末,反而延誤病情。”說起這個舒景聿竟然一改之前困頓無力的模樣,起身在自己的醫箱裡翻找了許久,最後抽出一根針灸。
細細的針灸在舒景聿兩指間轉動,他朝莫應缇這邊走來,随時都可能對着莫應缇的額上來上幾針。
莫應缇的面色鐵青,連忙抓住他的手:“陛下慎重,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剛好,黃芪端了三鮮面進來:“舒太醫,先吃點面吧!”
莫應缇這才舒了一口氣,她朝黃芪投去了“感謝救命之恩”的眼神。
正在舒景聿埋頭吃面的時候,黃芪朝莫應缇使了個眼色,莫應缇立馬收到,扶着牆壁蹑手蹑腳地準備逃走。
“莫應缇。”
莫應缇立刻僵住,“你先吃面,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我看醫書上說,腿疾若是不及時治療,會使肌肉退行性病變,最終喪失功能。”舒景聿不緊不慢道。
莫應缇石化在那處,上一世自己的左腿的确萎縮了。
“退行性...是什麼意思”
“用進廢退,你懂吧?”
什麼跟什麼嘛!莫應缇向來讨厭别人說話文绉绉的,她認識的那幾個字都是後來言昭硬逼着她學的。
舒景聿也沒想道,一個堂堂浔州知府的女兒竟如此不學無術,但也未流露半分嫌棄之意,笑道:“意思是,我們的肌肉骨骼若是每日用它,它便能大有進益,若是不用,則會萎縮,退化。”
莫應缇心道不妙,上一世不就是因為左腿一直癱瘓,所以看起來比右腿細一些嗎——倒是真被舒景聿說中了。
“你曾跟我說,他所開藥方多為止血清淤之草藥,針灸部位也在患肢,《四庫醫理》上說‘截之源,斷根本’。他未觸及到疾病之源,隻是遊離在軀體之側,因此隻治标不治本...”
“聽不懂。”莫應缇皺眉。
“簡單來說,就是,他在你腿上行針,隻能延緩你腿部萎縮的進程,是一種姑息治療,與長久來看,會讓你患肢徹底退化。”舒景聿道,“如若我來治,我會用祛風解痙舒筋活絡的療法,行針之處應位于頭部。”
“可...他為什麼...”莫應缇道,“他可以為皇後治愈頑固的頭痛病,為太後治愈失眠症,為何...”
舒景聿沉聲道:“醫術高明,不代表他願意治好你。”
正如他所料,莫應缇果然頓住了,舒景聿歪了歪頭,從腰間抽出一本薄薄的醫書,翻了幾頁,攤在莫應缇面前。
“幹嘛?”
“這一章,講的就是你所患疾病。”舒景聿又打了個哈欠,“你不信我,總信老祖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