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柱而立,目光低垂于地,環住雙臂,而眼角餘光始終未離那靓麗的身影。
殿下下手,實在是優柔寡斷,到底留了一命。
文叔長歎,好似惋惜道:“涼州天寒地凍,安頓災民實非易事,就算未染疾病,這氣候驟變與身心疲憊也足以讓人倒下。
聽說靖郡王一路奔波,未曾停歇,這樣緊迫的行程,常人都難以承受的。”
司空颢問:“靖郡王此刻在何處?病情如何?”
“王爺已返回京師,稍作休整後,便于今日午後先行入宮,向陛下與太後禀報了涼州之事,并在宮中用膳後方歸。據悉,隻是輕微的風寒之症。”
蕭抒與靖郡王僅有文華殿一年的交往,不甚親密,可同為皇室血脈,且靖郡王功勳卓著,自應進府看望。
蕭抒道:“既是同僚,改日我們選個吉日,一同前往探望。”
蔫潤知立刻應允,詢問了相關事宜,具體細節。
一番交談後,時近申初,回宮時辰已至。
府邸大門前,蕭沁瀾登上馬車,回頭朝幾人笑笑,步入車内離去。
馬車啟動,蔫潤知注視着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下意識邁出幾步,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然拉回現實。
他恍若初醒,轉身回望。
“該回府了。”陸承韫簡短說道,瞥了一眼身後府邸的大門,轉身便踏上了馬車,未有絲毫猶豫。
幾人早已達成共識,不再介入兩人的情感糾葛,司空颢與蕭抒亦無多話。
客氣告别後,迎着夕陽的餘晖,馬車分道揚镳,朝着相反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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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宮,蕭沁瀾率先前往太後宮中請安,道出了這幾日簡短安排,繼而返回甯安宮。
天色初暗,她便沐浴更衣,前往寝殿審閱暗衛最新呈報的事務。
本采神色匆匆步入,立于床前,眉頭緊蹙,“主子,陛下不知為何,突然向這裡而來。奴婢未曾預見,現已至長街盡頭,即将入院。”
“無人阻攔嗎?”蕭沁瀾淡然自若地翻閱信件。
“陛下親臨,旁人怎敢阻攔。”
見她滿不在乎,雲淡風輕,本采緊張之情稍減,語氣也柔和了些,
“主子,這些信件可已閱完?是否需要奴婢即刻焚毀?”
“不必。男女有别,即便是天子亦應恪守。他明面上不會太過唐突。”
蕭沁瀾細細讀完信件上的每一個字,方起身穿鞋,将那張薄紙投入炭盆之中。
火光四射,斑駁陸離地閃爍着,映照在她舒展從容的面容上。
“靖郡王表現尚可,将原先貪下的銀兩悉數贈予災民,未私藏分毫。”
“他竟會有這種善行?”本采随着她的步伐移至炭盆旁,撥弄着炭火,滿是驚異。
“人性善惡,本就難以分辨……”
蕭沁瀾坐在椅上,凝望着逐漸黯淡的火光,
“靖郡王雖不善武,但注重強身,學過幾式拳腳。潛隐之時多居後方。
往昔身為少爺,未曾親眼目睹過因災禍而流離失所的百姓。現在僅靠俸祿度日,心生貪念亦在情理之中。
幸而他能自制,本宮便未加幹涉。此番經曆,讓靖郡王深切體會到百姓疾苦,重拾初心,算是可交之人。”
“是可淺交。”
本采點頭應和,“靖郡王懂得藏拙。貿然宣揚自己捐錢,雖能赢得民心,卻也易招緻陛下與太後的猜忌,畢竟靖郡王收成幾何、有多少鋪子皇室調查皆知。
難怪今日午間提及涼州之事時,靖郡王未主動提起邀功。”
“他是個有野心的人,但同時也有底線。
現在‘不幸’染上風寒,恐怕身體會因此虛弱許多年,難以再有精力去争取其他地位。”
蕭沁瀾撫平中衣上的褶皺,吩咐道:“務必找個好太醫,讓靖郡王能安心養病。雖然無法再生育子嗣,但憑借他的這份功勞,足以保他一生榮華富貴,這也是對他的一種恩賜了。”
“是,奴婢定當竭盡全力。”
炭火噼啪作響,為屋内增添了幾分溫馨,暖意融融,讓人忘卻一切煩惱,隻想沉浸在這份安甯之中。
等待了大約半個時辰,終于有宮娥前來禀報殿外的情況。
本采聽後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陛下心裡是怎麼想的,就這樣站在風口上,既不進來也不留句話,真是讓人琢磨不透。”
确實令人費解。
蕭沁瀾微微挑眉,手指無意識地在衣裙上摩挲着。
短短三日之内,究竟能發生什麼呢?
這深宮之中,她與陸墨淩并無太多交集。
太後那邊盯得緊,乾清宮的人手更是不能随意調動。
“人之動作,總有目的,哪怕它看似微不足道。明日我再去慈甯宮一趟,探探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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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寂靜,次日清晨方起身,便見玉階已被皚皚白雪覆蓋,殿外一派清寒景象。
瑞雪再度降臨,漫天飛舞,猶如天界灑落的玉露瓊漿,點綴于亭台樓閣與宮殿水榭之間。
此時前去請安已不可能。
因這場雪來得太過突然,太和殿内空無一人,太監們隻得辛苦奔波,一大早就前往各府邸傳達消息。
蕭沁瀾難得享受這片刻的閑暇,與本采閑散自得地在屋内對弈五子棋,眼倦之時便踱步至廊下,賞那梨花枝頭挂雪,聽那雪落“簌簌”之聲。
這場雪斷斷續續連綿五日之久,天地間盡是一片雪白蒼茫。
目之所及,仿佛在為即将到來的風雲變幻默默哀悼。
甯安宮内氣氛凝重,蕭沁瀾緊握着一張信紙,雙手顫抖,終是将那承載生殺大權的薄紙猛然揉成一團,狠狠擲于地上。
本采不可置信,“靖郡王……怎麼會死呢?那可是最好的傷藥!最好的醫師!”
“去查!不惜一切查!”
“是!”本采正欲離去,見她神情憤慨,努力平緩情緒勸慰道:“主子莫要傷心,一切皆是太後太過心狠!與主子無關!”
“……嗯。”
哎!主子到底太過心善。
本采心有不忍,歎息着快速遠去。
待她走後,殿内隻剩一人。
蕭沁瀾撚起那張紙,眼眸漸深,語氣平靜道:“安心去吧,你的身後名,本宮會牢牢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