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缭亂,面上平淡無波,宋見羲掩住了流光溢彩的眸子,腦子裡回憶起母親禮服上,蘇家刺繡獨有的标識,用線的粗細,紫色的色調與他身上這件皆是不同。
薄唇抿了抿,宋見羲嘴巴飄出來低低的氣音,“蘇滄月,終于,落在我手裡了。”
“您說什麼?”縱然管家離他那麼近也沒聽清楚,連忙停下系盤扣的手,低頭詢問。
“沒事。”索性閉上雙目,宋見羲一副任人擺布的虛弱姿态。
老宅雖大,東廂房穿過遊廊到正房最近,管家仍是反複檢查宋見羲的輪椅,并給他雙腿蓋了厚厚的羊毛絨毯,才放心把人推出去。
正房這裡反倒不似宋見羲的東廂房,奢侈華美、金碧輝煌,正廳布局相當講究風水,十分寬敞且有文人風骨,布置的典雅大氣,給人書香門第、高門文士之感。
看起來文绉绉的廳堂,牆壁挂的畫,地面擺的香爐,正堂大餐桌和偏廳羅漢床的小幾上擺的茶具、餐具,無一不年代久遠、出自名家之手。
中秋佳節,宋家大家長宋圖南帶領夫人,滿身點綴頂級翡翠,紅光滿面坐在主位,大女兒宋見宜換了金色的裙褂,手上戴滿父親贈她的帝王綠手镯、金镯,脖子上是從小帶到大的金鎖,走路袅袅婷婷,頗有大家閨秀氣度;長子宋見安深藍色長衫,黑色鑲滿寶石、珍珠的馬甲,搭配玳瑁翡翠石斯文鏡框,大家少爺氣息撲面而來,一家子貴不可言。
隻有坐在輪椅裡時刻需要人照看的宋見羲是令人遺憾的,看他一眼已經讓人心疼不已。宋見宜看到弟弟更是立刻迎過去,站在他輪椅邊,撫摸宋見羲尖瘦的下巴,嘴巴裡不住的感歎,“見羲,你怎麼又瘦了?沒聽說你病了啊,要好好吃飯,長胖一點才不讓爸媽擔心。”
“姐,我沒事,還是老樣子。”順着姐姐撫摸自己面頰的手,宋見羲微微擡頭,一雙美目對上宋見宜妝容精緻的笑顔,打量了她一眼,再繼續面無表情垂眸自處。
“我們見羲穿這衣服真好看,媽,您眼光真好,選的花紋顔色比那些造型師高級一百倍。”拉起弟弟挨着小腹放置絨毯之上的右手,宋見宜扭頭跟宋夫人講話,意思是展示一下昂貴新衣。隻輕輕拉手擡起一個動作,宋見羲半截身子微不可查抖了一下,雙眉緊緊皺起,但他瞬間又恢複了如玉般甯靜溫潤的面色,仿佛右邊肩膀劇痛難忍的,另有其人。
“見羲,你過來挨着姐姐,姐姐喂你吃飯。”宋見宜寵溺的貼近宋見羲臉蛋講話,事實是,這隻是句客套話,家裡一大堆傭人,哪裡用得着大小姐親手喂少爺用飯?
早晨被迫比平時早起,大費周章出門來到宋家老宅,宋見羲被折騰的疲累難過,一副病恹恹無精打采模樣,豐盛菜肴和他口味的沒幾道,護工坐在輪椅邊小心喂飯,勉強吃了幾口後,他抿了唇再不肯張嘴。
35歲的大姐,在父親面前仍然如小女孩般在撒嬌,大哥則是一貫端莊穩重跟父親聊天,說起了宋家學校那邊,最近高考成績又破了記錄的好業績。宋夫人放下筷子,用溫熱毛巾擦了手後,向小兒子伸了伸手,好像宋見羲是小朋友般對他微笑,管家連忙打開電動輪椅開關,小心把宋見羲輪椅退出位置,慢慢推到了夫人身邊。
“吃的太少了,想吃什麼一會兒讓廚房給你做,太瘦了不好看,我的小寶,你可要平平安安的。”無論孩子胖成什麼樣,做媽媽的大概都覺得他有些瘦,何況宋見羲瘦的撐不起衣服,坐又坐不直的身子,一看便知他身體重殘無法自理。
“媽,我胖瘦,都好看,您不許,嫌棄我。”
四重燈光照耀下,宋見羲過分漂亮的眸子仿佛清透的琥珀,散發誘人神采,宋夫人疼愛兒子,摸了摸他搭在輪椅扶手上的左手,手感細軟冰涼,她立刻擔心兒子會冷,擡手理了理他額角碎發,慈愛哄他,“你回房吧,在這裡坐着怪無聊。”
“是,媽,我晚一點,再吃夜宵。”頭靠在輪椅頭枕裡,宋見羲努力側頭向母親,也努力大聲講話的樣子宋夫人看在眼裡,愈加心疼。
“回去吧,别着涼了。”夫人後半句話顯然是對管家說的,管家連忙給夫人行禮,表示知道了,垂頭推了宋見羲退出了大廳。
北方庭院裡紅豆杉和石榴樹随風搖曳,一兩分鐘的路程,令宋見羲突然生出羨慕來,下輩子他想做一棵樹,沒有煩惱,自由呼吸。
回房後,見宋見羲沒有吩咐,管家和護工一塊兒,小心把人抱到床上才除去了他身上又輕又軟的羊絨披風,脫下外褲、蓋好薄被後再開始給他脫衣服,生怕脆弱的主子真的着涼生病,那樣他們所有人将進入一級戰備狀态,時刻不得安生。
看半倚在迎枕上的宋見羲脖子軟軟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管家湊到他身邊,低聲提醒,“您該吃藥了。”
以為主子會跟平時一樣,軟綿綿的“嗯”一聲,管家已經伸手準備吩咐護工拿藥來,沒想到幾乎睡過去的人掀開眼簾,弱弱回了一句,“不吃。”
管家立刻收回手,緊張問道,“您不舒服?”
“把裁縫叫來。”
“啊?”
因為肺有舊疾,宋見羲講話從來有氣無力,無論他多麼焦急、多麼激動,說出的話,永遠是虛弱氣喘的溫柔調子。
“這件衣服的裁縫,我有事,要問他。”搭在床上的左手擡起,意思就是他身上穿的這件蘇家親制的禮服,語氣沒有任何感情,身子不好的主子,誰敢忤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