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鸢費力地拽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出院子時,天色變暗隐隐有下雨的趨勢。她最後站在門口往裡面看了看,院牆上挂着的爬山虎怏怏的,沒什麼精神頭不似夏天那樣油綠充滿生機。
小花園裡還有一場觥籌交錯的宴會不知何時結束,二樓朝陽的那間屋子已經被收拾的整潔如新,再不會有一個少女在裡面光着腳走來走去。
唐鸢收拾好心情,仿佛和來時一樣淡然從容。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隻是覺得這個故事的版本有些荒誕。明明住在一個屋檐下,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在心裡悄悄作别,好像又回到了十八歲的時候,一個人一隻行李箱,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哪裡。隻是這次有些不同,這裡再沒有她眷戀的東西,她将帶着父親遲到的祝福尋找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家園。
行李箱的滑輪在柏油馬路上發出咔哒咔哒的噪音,唐鸢才推着走了一段就停下來:
“你怎麼在這?。”
許逍仍舊穿着那件略顯廉價的灰色衛衣,修長的雙腿依着車門,有一種冬日獨特的慵懶感。他見唐鸢停下,主動走上來,拉過她的行李箱,說:
“等你。”
唐鸢沒有拒絕,看着他将有些重量的箱子放在後備箱,徑直上了車。
車上暖氣開得很足,她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許逍放了一首孫燕姿的歌,唐鸢就低頭笑了一下,說:
“你怎麼也變俗氣了。不聽搖滾?”
許逍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也淡淡地笑了:“和某個人學的。”
唐鸢心底的苦味就蔓延開了,像一片充滿了水藻的池塘,水質發澀。
她不說話,聽着自己已經循環過無數遍的歌曲從他的車載廣播中流出,順着窗戶裡倒退的湖岸,越推越遠。
快到市區的時候,許逍問她:“打算去哪?”
唐鸢給他手機發了一個定位,帶着些疏離客氣的語氣,說:“送我去酒店吧。”
許逍點點頭應了聲好,問:“家裡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唐鸢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以後應該不會回來了。”
“嗯,不想回來就不回來。”
等紅燈的間隙,許逍從車門的儲物箱裡取出一個小盒子遞過去:“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唐鸢接過盒子問。
“你打開看看。”紅燈結束,他發動車子,語氣卻還有些不自然。
唐鸢就将盒子打開,裡面是兩個獨立的品牌包裝,印着“miumiu”的logo:
“你買這個幹什麼?”唐鸢歎了口氣,手裡捏着一黑一粉兩個發卡。
“上次買到了假的,這次補真的給你。”許逍的語氣平淡。
“這很貴,不值…”唐鸢脫口而出。
過了這麼多年緊巴巴的日子,唐鸢有些窮怕了。
她在剛看到這兩個小發卡的時候,心裡隻覺得不值,兩隻發卡加起來快趕上她一個月工資了,有這些錢她能交一個月房租,能維持很久的生活開支。
那些年日子最難過的時候,她是靠着老幹媽抹面包片過來的。
租不起獨立的單間,就隻能和别人合租。夜晚被室友party的噪音吵得睡不着覺也就算了,後來室友還帶人回來抽葉子,吓得她押金都不敢要,連夜找房子。
那段日子是她第一次對貧窮有如此深刻的體會,原來沒錢在這個世界上是不配追求尊嚴和驕傲的。
本科畢業的酒會上,同學們都喝了不少。她從洗手間回來時,聽到平日一個說得上話的男同學正和别人一起議論她。
“要畢業回國了,你真不打算和唐鸢表白?”
“算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個男同學口齒不清,語氣卻很不屑:
“沒見過有人為了省錢死都不怕。上次我們野營吃壞肚子,都快拉脫水了,她居然拒絕讓醫生治療,自己回了公寓。”
“oh my gad! It's crazy!”
“沒見過有人沒錢,還愛擺清高臭架子的,碰都不讓碰,以為自己是什麼大小姐呢!”
“沒錢,出什麼國,留什麼學?當美區那麼好混呢。”另外一個男同學附和。
“愛裝呗。”男生輕蔑一笑:“唐鸢這樣的,哪個不想鍍層金順便撈個金主養她。”
“看來還是你魅力不夠啊,沒瞧上你這個金主。”身邊的男同學打趣。
那個男人就笑着“哼”了一聲:“她這樣的,指不定被多少老男人睡過了,我還擔心她有病呢。”
幾個人就發出愉悅的笑聲,又開始了新話題。
唐鸢聽着那些議論,氣得身體都在顫抖,但終究還是沒有走出去替自己申辯。她已經深谙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法則,她現在出去議論,非但得不到道歉還會被更多人嘲笑。
這個世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品格的貴賤高低是和出身與财富挂上了鈎?
“在想什麼?”
許逍看唐鸢捏着發夾一直在發呆,忍不住問:“是不喜歡這兩個顔色?其實不貴。”
唐鸢整理好情緒,将卡子收起來,說:“沒想什麼,顔色很漂亮,卡子也确實很貴。以後不要買這樣不值當的東西了。”
她是真的不想讓許逍多花錢,現在的自己,已經不需要這些東西來标記證明自己的價值了。
她也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現在很有錢,非常有錢,但她卻覺得這些錢可以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去。
許逍誤會了,以為她是不想和自己有過多的沾染。
男女之間,這種不清不楚的拉扯最要命。
“後面有什麼打算嗎?”許逍換了一個話題,又補了一句:“我能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