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逍睜眼仰面躺着，喉結反複滾動幾次才說：“就走。”

唐鸢摸不清他這個‘就’是什麼意思，屋外的雨聲時大時小，這樣的暴雨下一場必然要漲潮的，出島一趟很危險，所以她的快遞才滞留在鎮上，一直找不到機會取。這段日子，天氣一直不好，所以進島和出島的船都停了。

唐鸢想到許逍來時坐的那艘漁民小船，浪大一點似乎就能将船掀翻，她問：“警隊沒有工作嗎？”

“我休病假，沒事。”許逍說。

唐鸢下意識點點頭，才發現他打着地鋪是看不見的：“那等等吧，晚上發了台風預警，船隻停航的。”

許逍沉默了一會說了句“成”，将身體側過背對着唐鸢。她沒有動，占據一個适當的角度盯着許逍的後腦勺看了半天，那種沉穩的有節奏呼吸遲遲沒有來。

“你睡了嗎？”唐鸢問。

許逍發出一聲類似于半夢半醒的呓語，唐鸢就知道他根本沒睡。許逍真正睡着的時候，是很沉的，怎麼叫也叫不醒。

“協議你打算什麼時候簽？”唐鸢揮手趕走蚊子，故作輕松道：“你的東西我什麼也不要，協議你可以找律…”

“對不起，那天。”

唐鸢還沒說完，許逍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她就再不說話了，眼睛有些發酸，她們兩個人都清楚是在說什麼。

“我記得那年聖誕下雪了，不知道你等了多久。”

許逍轉過來，盯着唐鸢小床上垂下的床單一角，眼裡一片清明。

“那天下午我逃課了，去西單商場買了一個水晶蘋果。那個蘋果有點貴，我攢了很久的錢。要回學校的時候，你家人找到我…”

唐鸢吸了吸鼻子，将頭往被子裡縮了縮。時間過去這麼久，她果然還是很在意那個答案，那是隻屬于十五歲少女的懵懂心事。好像她所有的人生童話都是在那天碎掉的，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等了這個解釋很多年，要不然她的眼淚為什麼怎麼也停不住。

她用被子将自己整個人都包住，就像她每一次不願接受現實一樣。唐鸢不想讓自己在許逍面前看起來很脆弱，這樣太沒出息了，也太不體面了。

唐鸢很想像偶像劇裡演的那樣，畫着精緻的妝容，表情冷豔又滿不在乎，經過他身邊時丢下一句“誰在乎”，這樣看起來才足夠落落大方，表現出她拿得起放得下的獨特魅力。然後那個被他完全放下的男人會在無數個夜晚留下悔恨的淚水，後悔自己當年錯過了一個很好的人，或許還會借着酒精來糾纏自己。

她都想好了，等到那個時候，她一定要丢給許逍一個最平靜最冷漠的顔色，告訴他“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以後請不要來糾纏我了，許先生。”

再然後呢？她覺得自己該過上特别好的生活，有一個體面的熱愛的事業、和睦的家庭，還有很愛自己的朋友。她一個人可以将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如同打臉小說結尾時那樣。

可現實卻并不是這樣，她身為一個外科醫生卻上不了手術台，為人子女卻隻能不停證明自己的價值才有可能換來他們多一兩分的在意，最糟糕的是，她的心裡根本放不下，她一點也不大度，一點也不堅強。

她一面催着許逍簽離婚協議，可聽到他沒簽字時又覺得松了一口氣，這種感覺特别糟。

明明都過去了那麼多年，可是好像隻有她一個人被困住過去。她隻能看着身邊其他人都朝前走了，她就隻好硬着頭皮把自己的日子也僞裝成欣欣向榮的樣子，然後任誰随便勾勾小指，都足以讓她好不容易建構起來的繁榮陷落。

唐鸢悶在被子裡大口呼吸着越來越稀薄的空氣，沒注意到許逍什麼時候已經坐起身，一隻手臂在半空僵了很久，終于落下來。

“唐鸢。”許逍擱着被子輕輕拍了拍。

唐鸢一僵，捂着嘴就不敢再動了。

“你哭了。”許逍說。

唐鸢胡亂抹了把臉，将被子攥的更緊：

“沒，我冷。”

許逍沒有拆穿她，手伸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替她順氣。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兩個人挺像的，都自尊心特别強，或者說……都特别自卑。”

許逍另一隻手将被子稍稍打開一個口，讓外面的空氣能進得去。

唐鸢從來沒聽過許逍這種語氣，他向來是一個什麼苦什麼疼也不和人說的男人，即使他們最親密的時候，他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她糟糕透頂的心緒好像一下子靜了，神情變得認真。

“我媽還活着的那會，我是真的沒心沒肺，挺混的。覺得自己聰明，其他人要花很多時間去學功課，我回家書包一丢就去玩了，考試照樣第一，誰都誇我，對一個小屁孩來說，多少有點飄。”

許逍語氣緩和，眼神甯靜，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