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瑾受罰之事,已在華京城上層圈子中流傳開來,坊間流言卻一直未曾停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往常旁人都恨不得要踏破将軍府門檻的那批人也暗暗沒了聲。
弑母之名,終究有違禮法。
至于謀逆?倒是沒有多少百姓會相信。
裴将軍的累累戰功不是白得的,這些有人會看在眼裡。
熊讷駕着馬車從宮門一路回了将軍府,裴懷瑾下車時,身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将軍您再忍下,屬下這就去找巫馬先生。”熊讷跟随裴懷瑾跑過無數戰場,天大的傷也都受過,就連他自己身上也有數不清的傷疤,可他看将軍如今的傷,心中一下酸了,那些人以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将軍頭上,這廷杖挨得,實在冤枉。
裴懷瑾握住了熊讷手臂,制止他道:“不用,你去書房把藥拿來。”
他嘴唇已經虛白,這點疼他還是能忍的。
按理這廷杖二十,不會有多狠,也不會要人命,但今日行刑的人似乎受了人吩咐,特意挑着人的脆弱部位擊打,以緻他背脊直身走進府時中有些艱難。
但裴懷瑾還是忍着痛,回了卧房才将倒下。
華京春雨綿綿,下起來不似傾盆大雨,反倒是蒙蒙細絲般淋漓不盡,既不結束,也不肯給人一個痛快。
這不,薄枝換個衣裳的功夫,院内竟又落起雨來。
她隔着院子,将正侍弄花草的松夏喊來:“松夏!”
“唉,來啦!”
松夏通過走廊快步走了過來,“主子,什麼事啊?”
薄枝往松夏懷裡塞了件東西,是她的朝服,“乖,洗了啊~”而後拍了拍松夏的頭頂,人已經揚長而去。
留松夏一臉懵。
雅香書社内,薄枝一身青衣長袖,坐在裡面喝茶,偶有文人交談竊竊私語聲音傳到耳朵裡,薄枝支起一隻耳朵聽着。
“聽說了嗎?咱們裴大将軍因為想要殺了他繼母,被聖上打了五十大闆,還被革職了!”一号書生說道。
輪到二号:“哎不對,我怎麼聽說是被打了一百大闆呢?聽說他這個繼母之前裴家的姨娘,先前的裴夫人也就是咱這位将軍的生母,當初因為姬家獲罪株連時,與現在的裴家主絕婚,竟然自請下堂!抛棄了一雙兒女留在裴家受盡磋磨。 ”
“你們知道嗎?當初裴将軍被趕出裴家時,才十六歲,半大的一個孩子,便被逼着參了軍,裴家也是狠心,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将來要是走仕途,那才是前途不可限量,哪像現在似的,随時被官家忌憚,動不動就受罰。”三号繼續道。
“打蒼溟國之仗,先前打了三年都沒打下來,自裴懷瑾去了,僅僅兩年便将其收複了,先前那蒼溟國,人人與野獸為伴,又是極雪荒原,咱們中洲人在那兒水土不服,一直打不赢,結果這裴将軍使了一計,将對方視為神獸的雪狼給收服了,如此一來,與蒼溟人為伴的野獸紛紛倒戈,這戰争便不戰而勝了!”一号書生接腔。
薄枝腦袋一點一點,心中自動給交談的幾個人排号,這便是她往常除了派人調查外,最大的消息來源地。
都說讀書人有學問,殊不知讀書人才最會談八卦,瞧着分析地真是頭頭是道,薄枝都不禁點頭。
桌上點心她沒有動彈,唯有手中的葵花籽她用手剝的起勁,這書社,一整日沉浸進去,隻要多呆一會兒,簡直比茶樓要熱鬧。
印着花鳥蟲魚的屏風将左右相隔開來,隻能透過風屏上的半透青影才能看到隔壁是否有人。
薄枝便是這樣,于還在寬敞的屏風内吃茶,手中的葵花籽殼已經被她一粒粒地擺開,半個時辰,就擺出了三隻金烏神鳥,她唇角輕輕勾起,“守株待兔”。
每日巳時,總有人準時出現。
薄枝手指輕輕搭在桌子上,一下一下輕敲。
已經剝好的葵花果實被她堆在了瓷盤中,“唰”的一聲,這片區域的小門被打開,走進來直奔薄枝在的屏風内。
莫老見到薄枝,白花的胡子一吹,他腳步一頓。顯然,薄枝霸占了他常用的席位。
“你怎麼在這?”莫老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薄枝,正發愁自己無聊,無人陪他“吵架”,結果他今日一來,就見到了薄枝。
眼看她等待的“兔子”來了,薄枝哪這麼輕易放過,“哦,今日有空,過來吃茶。”
她輕繃着臉,淡淡說道。
見此,莫老摸着他的胡子,徑直在她對面坐下,抓起桌上的葵花果實吃了起來。
“那今日,老夫給你講一講這母慈子孝的論道吧。”老頭子吃得津津有味,一上來就跟她辯論。
薄枝聽了,額頭下的青筋忍不住一跳,下意識制止他的嘴巴,“等等!”
她将吃食都給他遞上去,“你先吃,不着急。”
莫老怎麼可能聽她的話呢,當下,一張嘴便是叭叭叭,沒完。薄枝隻有聽得份兒。
她已經有些懷疑她是不是不應該找這個老頭子來打聽皇城内石室檔案?
薄枝搖頭。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叭叭叭。
“總之,為人還是要尊師敬長,遵守人倫道德,否則那簡直是與禽獸何異?”莫老一口氣講了許多話,終于忍不住坐下來喝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