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瑾在觀察其他書生時,順帶也将薄枝的一系列行為收進眼底。
他皺着眉頭,見薄枝這混不吝無時無刻不在散發攝人心魂的臉,心頭一堵。裴懷瑾以為自己克己複禮慣了,才會對她這些行為感到如此頭疼。
“離這麼近做什麼,站好。”
裴懷瑾拎着薄枝後衣領的手指輕松,冷然道。
薄枝不以為然,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離得近怎麼了,大牢這麼黑,還不許她看人表情了?
但她現在是屬下,反駁無用,也隻能聽他的話站好,聲音悶悶地“哦”了一聲。
裴懷瑾輕輕走過去接替了薄枝的方才的位置,對那書生道:“你繼續說。”
目睹全程的書生望着俯瞰他的威視的眼神,默默咽下口唾液,才繼續道:“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給我們的同窗彬郁兄讨回一個公道。”
言罷,他聲音便哽咽了起來,“彬郁兄是今年即将參加科舉的考生,他也是雲台坍塌的受難者,而如今他死了,我們寒窗十五載,就是為了能想着有朝一日當官,改變命運。可如今呢?他死了,什麼都沒了!”
其他書生聞此,也紛紛垂下了頭。
“你們與口中的彬郁兄很相熟?以至于要抵上身家性命嗎?”
裴懷瑾一雙暗沉的眸子掃視了這些人,顯然,他對這種同窗之間所謂的情感感到不屑,連帶語氣都有了譏諷。
不料,他這話像是刺激到了這些人,以至于書生們看裴懷瑾與薄枝的眼神都變了。
“你懂什麼?彬郁兄乃是真正的君子之心,他秉性正直良善,學問最好,人如松竹一般清雅不阿,即使家境貧寒,也依舊對我們所有人多有照拂,哪裡是你們這種生在富貴家,生來不憂愁的人懂得的!”
這群人中的角落,有人站出來臉上憤恨不平地張口罵道。
下一刻,那書生立即閉了嘴,因為他看到了裴懷瑾投過去那極其陰狠的眼神,寒冰如刺般紮上心頭。
他嘴唇一哆嗦,不敢再說了。
“這麼說你們都要為他申冤?”裴懷瑾看了一圈這些人,個個仿若螞蟻般,不自量力。
“當然,彬郁兄死的冤枉,修建雲台的管事的行事暴戾,将山陰縣村莊中所有的壯丁都拉去做苦力,即使彬郁兄有功名再身,也絲毫不能幸免。”
“雲台塌了後我們去看過了,修建雲台的材料用的都是劣一等次的石料,那些石料都是平常百姓家砌牆屋用的,根本抵禦不了水流沖蝕,這些做官的人貪污腐敗,鬧出了人名還要不了了之,我們不服,我們要為彬郁兄讨回公道!”
這些書生們突然群情激憤,叫着嚷嚷起來。
喧鬧中,薄枝微微愣神,她站在這裡已經聽明白了,這些人是妄圖以自身蜉蝣之力,抵抗朝廷的腐敗之力,可真是螳臂當車,脆如蝼蟻。
看着這些書生年輕的臉,在盈盈火光中堅毅又帶着茫然的無畏。
他們大都寒門出身,熟讀聖賢書,一朝科舉登□□,才能得到改換命運的機會,如今他們如此做法,相當于已經放棄了這條路,隻為這世間公道。
人命如草芥,他們知不知?應當是知道的。
值嗎?不值。
可他們還是做了。
就連裴懷瑾此刻也因為他們的群起而有片刻的愣神。
就在這些書生們喧嚣之時,裴懷瑾示意一旁站着的衙役,将他們放了。
衙役知曉他們二人是自華京來的,比他們家知縣大人的官還要大,所以他聽話的很,走過去将那些書生身上的鐐铐都一一解開。
書生們噤聲了,他們不可置信,伴随着鐐铐的叮當聲,他們被釋放了,衆人望着裴懷瑾與薄枝離開的背影,齊齊發愣,一時無言。
這邊,薄枝與旁邊男人并行,在這座牢獄中走着,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一時不知道他是何種神情。
反正她是心有感概與悲戚,兩隻手臂耷拉在身體兩側走着。剛才進來時他們走的深,如今走出去也需要好一段路程。
相較于薄枝的感懷,裴懷瑾則陷在了另一種情緒之中,一種時間久到他快要忘記的一種感覺。
隻是,他與那位名叫彬郁的人不同,他沒有那些為他群起憤而不平的同窗。
裴懷瑾很快将自己從這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了,因為他對過去,沒什麼好說的。
注意到薄枝微微緊張的眸子時,他們才走了約莫大牢的一半路。
裴懷瑾這才憶起來上次薄枝替他擋箭,沒多久就暈倒,是暈血之兆。
他對薄枝的感官上,于他來說薄枝也隻是比他小五歲的一個頑皮少年。
雖入朝為官卻絲毫不懂如何避其鋒芒,少年及第中舉,意氣風發也易得罪人,所以風評如此不好。
男子二十及冠,今薄枝卻才十九,在他觀念中,薄枝不算成人。
若好好教教,還有把人掰正的可能。
此時裴懷瑾眼中的薄枝,還是本性良善,雖性子惡劣,卻有教化可能。
若他知道薄枝在朝中背地裡替皇帝殺人,可能此刻便不會這麼想了。
裴懷瑾拽住了此刻薄枝的手腕,薄枝正因為火光變得明亮和周圍血腥氣緊張時,扭頭看向突然拽住她的男人。
她的眸子在一瞬間緊張極了,不懂裴懷瑾這一刻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