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夏跟在薄枝身邊是最長的,也是對薄枝了解最深的人。像小六他們,雖是忠心于薄枝,言之必從,但他們不懂薄枝的隐痛。
而淮序太子的死,就是薄枝始終無法釋懷的事。
薄枝的手捏着扇骨,古樸的老樹下樹影搖曳在她半邊臉頰,春光正好。
“我知道了。”薄枝手骨已松,眼神稍斂,“你先下去吧。”
她又搖起了扇子,輕輕阖上眼睛,假寐。
松夏即使再擔心,此時也無法表露出來,而後一步三回頭憂心忡忡的走開。
這日午後,日頭從天空最高處西西落下,樹下搖椅中的紅衣人影一直閉眼躺着,一動不動,任由飄零的樹葉落在衣裳的下擺堆疊。
直至夜幕降臨。
薄枝迷蒙中睡了一覺,她又夢到了那日血腥的場景。
硝煙彌漫,碧霞漫天。
金色巍峨的昭雲皇宮内已經沒了往日的莊肅,血液染紅了地磚,大片的護衛與宮人被殺,刀劍刺破血肉的聲音迅猛而殘忍。
而宮城的中央,地上卻躺着一男一女,眼睛卻始終不離望着對方,其中一人呼吸殘喘。
“父皇!母後!”凄厲的聲音尖銳破空絕望般叫喊,響在皇宮内院,驚走了廊檐鳥雀。
年少的她身着霓裳彩衣,腳步跌撞從内殿跑了出來,宛如清月白凝的臉頰望向圓台中心,眼眶盈滿了淚。
褚枝手中握着皇兄送她的紅纓槍,穿過滿地的屍首跌跌撞撞跑向中央圓形祭台。
祭台中央倒在地的,是她的父皇母後。
褚枝淚止不住的從眼眶中落下,撲倒在圓台上,渾身顫抖着跪在台階之上,華衣散了滿地,她手指顫的不成樣子。
望着滿地鮮紅的血液,刺痛着她的眼睛。
“母後,你醒醒,擡眼看一看枝枝。”
少女握着母後冰涼的手,不顧血迹剮蹭,放到溫軟的臉頰上。
褚後眼珠輕動,望向她的小女兒,呼吸幾近遊絲,眼中含淚。
“枝......枝,答應......母後要......好好活着,不......不可......犧牲自己......去複仇。”
而她淚眼婆娑的望着母後,相握的手被母後緊緊全力攥住,仿佛要她一定答應才肯放心。
少女流着淚搖頭,可母後用盡氣力攥紅了她的手,紅着眼睛用最後一絲氣力逼她,少女張着嘴卻哽咽,哭着點頭卻發不出一聲言語。
她答應,她都答應,她隻求母後别留她一人。
父皇薨了,她隻有兄長和母後了。
少女哭泣的容顔漸漸模糊。
青磚石瓦,華衣挂血,紅纓槍斷,夢境缭繞,一幕幕跳過。
終停在了最後一幕,少女衣衫帶血,單膝跪地,手中紅纓槍斷,半隻染血的槍脊插在了帶血的灰白磚瓦縫隙之中,染了血的紅纓随風飄着,眼簾皆是列陣敵兵。
“哒—哒—哒—”
寂靜中馬蹄聲響,敲響心弦,敵軍中一人一騎,邁了出來。
她疲憊地緩慢擡眼,卻落進了一雙冰冷的眼神之中。
這是薄枝夜夜夢魇的一雙眼睛。
大樹之下,夜已降臨 ,她從夢中驚醒,夜間風吹而過,卻激起她一身的冷汗。
庭院中此時冷清的很,薄枝揉了揉額頭,月光于地面撒上一片陰翳。
她的睡眠一向不好,故而她睡着後,沒有人來叫醒她。
白日裡的事情終究還是對她有了影響,會出現這樣的傳言,背後必有推手,薄枝隻是不知道這推手會不會是裴懷瑾。
心頭的焦躁不安感席卷着,薄枝從藤椅中坐了起來,紅色外袍上的樹葉也随之被抖落。
這些年她總是會重複夢魇到這樣一副景象,每夢到一次那雙冰冷睥睨的眼睛,薄枝想殺裴懷瑾的心就多一分。
她對裴懷瑾,與其說是憎惡,不如說是午夜夢回的一種恐懼和家破人亡的執念。
薄枝離開夜晚的參天大樹下,借着月色回了寝屋。
燭火已通,能在屋外的窗紙上看到纖薄的剪影,松夏見薄枝回屋,将晚間的飯食給送來。
“主子,你要出去嗎?”松夏進了屋内,卻看到薄枝正在換衣,一身黑色夜行衣,顯得身形越發單薄。
“嗯。”薄枝應道。
“那這飯菜怎麼辦?”松夏臉頰茫然。
此刻薄枝已經穿好了衣,從床榻底下拿出了暗器與軟劍纏在腰肢,順便還從旁拿走了手下人新配的毒藥,千機絲、蒙汗藥從内室走出,離開前還風流般摸了下松夏的小臉,“都給你吃吧,多養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