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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千秋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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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聖上口谕的太監片刻不敢停地跑到岑家所在的宮阙一隅,請岑雪鴻趕緊去安樂台觐見聖上。

裴映慈正與岑雪鴻在窗前讀書,各寫各的文章,岑雪鴻已先寫好了一篇,等着給裴映慈看。太監來報的時候,岑雪鴻還怔怔地沒反應過來,裴映慈心裡一驚,一滴濃稠的墨從毫尖落到白苎紙上,洇開像一滴濃黑的淚。

“請……請問這位公公,聖上因何故要見我家小女?”裴映慈穩了穩心神,翻遍了全家也隻能找出幾兩碎銀,動作十分不熟練地将賄賂推給當差的太監。

那太監慣在禦前行走,自然看不上這幾兩碎銀。何況今日非同尋常,所有人都摸不清楚聖意,他又能說什麼?

唯有一點他能确定,那就是在萬壽千秋宴上竟然惹得聖上不痛快,這岑家和這罪臣之女裴氏,十有八九是要遭殃了。

想到這裡,那禦前太監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

“天意豈是咱家能妄加揣測的,還請雪鴻姑娘快些收拾,總不能讓聖上在千秋宴上等着你吧。”

“請公公稍等片刻,我、我去換衣裳。”岑雪鴻急急忙忙地去找衣服。

裴映慈拿着素雲紋罩衫替她披上,一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着。岑雪鴻感受到了,用自己小小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溫熱而堅定。

“阿娘,别擔心,等我和爹爹回來。”岑雪鴻抱了抱裴映慈,“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是一家人。”

裴映慈心裡蓦地一陣刺痛,險些落下淚來。

霎時,漆黑的天際落下一道閃電,把整座宮阙照得亮如白晝,映出每一個人臉上的驚懼和不安。

接着,雷霆有如萬鈞,以摧枯拉朽之勢,從遙遠的天外滾滾而來。

“竟然還下起雨來了。”禦前太監啐了一口,滿不樂意地咕哝道,“殺人的天氣,真是晦氣。”

“要下雨了。”岑雪鴻望了望漆黑的夜空,當機立斷地把罩衫抱在懷裡,“這一路過去肯定會被淋濕的,我等到了殿外,再把幹淨的罩衫披上。”

說完,她撐着一把竹骨傘,頭也不回地闖入了滂沱的大雨中。

裴映慈望着她漸漸消失在大雨中的背影,頓時跌坐在木椅裡。

她還記得,自己九歲那一年,父親也是在這樣的大雨裡,随着禦前太監觐見先帝,便再也沒有回來。

裴映慈深吸一口氣,喚來侍女。

“你快跟着去安樂台看看,是不是為了今日所呈的祝表之事。”

“知道了,夫人。”那侍女應了。

現下岑家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了。

裴映慈忍住淚意,站在書桌前,仿着岑铮拙劣的字迹,寫了一篇休書:

“吾妻裴氏,乃為罪臣之女。夫妻十三載,已不相和,反生嫌隙。古人有雲,酥乳之合,尚恐異流;人心各異,有若其面。今與裴氏相離,千年因緣,此生盡絕矣。惟願碧落窮黃泉,永不相逢不相見……”

休書已成,她擲筆獨坐,淚如雨下。

若真到山窮水盡之時,她自會與岑铮長離,一條白绫自缢,保全他們二人。岑铮與岑雪鴻都是襄武将軍的血脈,聖上為邊陲将士考慮,應該也不會再為難他們。

她所經曆的家破人亡、沒入罪籍,必不能讓她的鴻兒,再經曆一次。

岑家所在的宮中一隅,是先太後晚年清修之地,十分偏僻,離安樂台很遠。

在風雨之中,岑雪鴻艱難地撐着傘,行走在宮阙的禦道上。

禦前太監看了看岑雪鴻。

少女初長成,抽條抽得亭亭玉立,衣裳卻像是舊年做的,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像一枝随時都會被風霜摧折的玉蘭花。

“雪鴻姑娘,你的罩衫給咱家幫你拿着吧,别淋濕了。觐見的時候衣冠不整,也是藐視聖上。”禦前太監歎了口氣,終是于心不忍。

“有勞公公。”岑雪鴻把懷裡緊緊抱着的幹淨衣裳交給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又問,“請問公公,我們到安樂台還遠嗎?”

“遠着呢。”禦前太監道,“實在不行,我們隻能從廢園的丹青池畔抄近路過去。雖說那是瑛夫人投水之地,常有宮人說鬧鬼,頗不吉利。可走那條路,能快上一刻鐘,眼下不得不如此了。”

岑雪鴻咽下心裡的不安,點點頭。

此刻的千秋宴上,安樂台内外,人心亦各在面具之下,不得盡顯。

皇帝面無表情,不置一詞。

皇後垂眸坐在他身側,亦讓人難以捉摸。

座下左側首席,坐着的是十二歲的太子,洛思琮。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帶着些許困惑,看向大殿中央叩拜的岑铮。

群臣竊竊私語了片刻,也不敢再說話,隻待。絲竹管弦之樂卻沒有得到停止的旨意,宮中的琴師仍在奏着宴樂,伴随着遙遠的隆隆的雷聲。

分野席間。

蘇赫刹那家主和卡羅納卡蘭大人交換了幾個眼神,也在揣測中洲皇帝的心意。

息雩坐立不安,本來想派自己的屬下出去找古莩塔·摩衍,可是現在大殿之中所有人皆屏息凝神,她略一動作就會非常明顯。

真不知道古莩塔·摩衍是怎樣在他們的注意都被岑铮吸引去的時候,悄悄帶着越翎離開的!息雩心中無盡地懊惱。

現在,一切也隻有等到那位岑雪鴻抵達安樂台,才能分曉了。

安樂台外,丹青池畔。

古莩塔·摩衍和越翎一前一後走在廊下,廊外暴雨如簾,将周圍的一切都籠在濛濛之中。

“你妹妹彌沙殺了我大哥的那天,也是下着這樣的暴雨。”摩衍輕聲地說,“滿地的血,和她那隻的眼睛一般鮮紅。大哥的屍體和巴音家大公子的屍體,扭曲猙獰,死不瞑目。就連父親大人,都像是在忌憚着什麼一樣,不殺了她,也不讓我們提起她。”

越翎跟在摩衍身後,慢慢地走着。

他身上很痛,很餓,很渴。

他幾乎都聽不清楚摩衍在說什麼,渾渾噩噩,昏昏沉沉。也許在發燒,可是身體又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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