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思琅搖頭,神色淡淡。
“自幼我就明白,要想守護住自己的寶物,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觊觎它的敵人全部殺掉。”
漓音道:“既然祈王殿下想清楚,不後悔,為何又要向我提起?”
“我不後悔,他卻會後悔。”洛思琅道,“父皇若知道是我動的手,必會與我生出龃龉——他早晚會查到的,便是查不到,也會懷疑到我。我斬草除根,讓他眼下隻能選我不可,卻也是一招險棋。等到他後悔的時候,也就是我的好日子到頭的時候。”
漓音漸漸聽明白了:“祈王殿下想通過我的關系,與分野進一步廣開商貿。”
“是的,我已經有了初步的設想:在瀛海沿岸,兩國共開十二城為商貿港口,自由出入,前三年免賦稅,而後分三年增至正常。父皇也在與朔洲商談,若是順利,分野的貨物也可經由中洲到朔洲買賣,在中洲境内,隻收取一半的關稅。”洛思琅道。
漓音心中搖頭苦笑。
現下毗紗王與中洲皇帝,兩國才開了缡火城和南梨城兩城為港口,分野十二家貴族就急得跳腳,生怕平民把他們壟斷的錢分去了一毫一厘。
洛思琅還想開十二城?
除非把十二家貴族全殺了才有可能。
“此事非同小可,不是玉舟一人能做主的。”漓音隻道。
“祐姬殿下,這件事若是做成了,便是千秋萬代的功績。”洛思琅直直地望着她,又改了口,喚道,“玉舟,我說了,你我是共謀,又是夫妻。”
“待我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你就是大靖開國二百年來,第一位栎族皇後。”
漓音一陣目眩。
她自然不會被洛思琅随口許的皇後之位所蠱惑。
真正讓她猶豫的,是洛思琅說,若是做成了,便是千秋萬代的功績。
貴族的孩子仍然是貴族,奴隸的孩子仍然是奴隸。三千年來,分野的鸢羽花王朝,就這樣永恒地運轉。
當她在巨船上,居高臨下地望着越翎那雙不肯屈服、不肯後退的眼睛的時候,她也有過一瞬間的懷疑:
她已經注定被犧牲,是否還要再做伥鬼,把所有人都一個接一個地送入虎口?
她隻猶豫了一瞬間。
她從來都沒有選擇。
洛思琅還在等着她的回答。
漓音斟酌着如何拒絕,門外一陣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洛思琅的臉色很是難看,質問道:“誰在門外?說了任何人都不準打擾!”
門外竟不是他的侍衛,而是分野的使臣。
“祈王殿下請恕罪,分野城送來了一封急信,必須立刻呈給祐姬殿下。”
分野城來的信?
是父親嗎?
為什麼會以這樣的方式送來?
漓音剛剛松了一口氣,又懸起了一顆心。
她望向洛思琅,後者面色和緩了些,道:“進來吧。”
漓音站起來接過信,匆匆看了幾行,隻覺眼前一黑,竟站也站不穩。
洛思琅眼疾手快,攬住了将将昏倒的漓音。
那封信有官方規格,用華文、栎文兩種文字書寫。洛思琅攬着漓音,自然也從她的手裡看見了信的内容:
“吾女漓音,你奉王命遠嫁中洲,本不該為你徒添煩憂。可姐弟一場,血脈相連。汝弟真衍已殁。莫悲,莫忘。父上。”
漓音緊緊抓着信紙,渾身顫抖。
她不能在衆人面前失儀。
她……不能在衆人面前失儀。
這樣想着,她卻還是忍不住,死死地攥着洛思琅的衣領,嚎啕大哭。
淚如雨下,她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麼。
隻是人在絕望之中,總想下意識地抓住些東西。
洛思琅仍然虛虛扶着她。
端莊而萬方的祐姬殿下,竟那樣地悲傷。仿佛他一松手,她就會被四野的風吹倒。
包廂的門已大敞着,台上的《乍見歡》,也已唱到了最後一回,《死别》。
碧梧桐扮演的狐狸精,已被符咒鎮壓,顯出真身。
她沖到刑場上,捧着假蕭郎的頭顱,哀轉久絕,如泣如訴,唱出了最後一句戲詞:
“妾淚已盡,君血已涼,你我終相負一場。”
“願若有來生,妾做良家女,君為狀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