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二人聯手,彼此皆有生路。”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古莩塔·漓音如遭雷殛。
她面上仍然鎮定,可是重重繁複的華裳之下,背上的冷汗已經浸濕了中衣。
他已經知道了?
不。
漓音很快否定了。
到目前為止,他們要做的事隻有分野城上六家的家主,以及她自己才知道。
其餘人都隻是奉命令行事,就算是“六重天”的首領越翎,都不能知曉全貌。當然他憑着接觸到的信息,可能猜測出了幾分,這都另說。
上六家的家主們在密謀這件事的時候在雎神面前歃了血盟,憑栎人對雎神的信仰,他們是絕對不可能說給任何人的。
在這電光火石間,漓音的思緒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從洛思琅的角度想一想,發覺端倪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們分野城,借了權勢,借了大把大把的錢,給他這一個二十年來默默無聞的中洲皇子,幫着他撼動深得皇帝信任、百官擁戴的中宮太子。而他們所求的,竟然僅僅隻是立一個屬于分野的皇貴妃,甚至都不是皇後?
既然如此,栎人所求之物,必在别處。
洛思琅是一個僅憑洞察力就鏟除了太子的人,縱然得到了他們分野的助力,可栎人在朝鹿城想要翻雲覆雨也不如想象中容易,猶如隔山打虎,力所不及。
一切的關鍵,都還在他自己。
中洲皇帝已經年邁,年邁的皇帝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疑心。
他志不在征戰。大靖立國已近兩百年,總出了幾個善戰的皇帝。就拿天珑二十三年來說,越王洛雲照奉命率五十五萬凝光軍,差點打到了分野國都,逼得悉闾摩王将王子穆甯送入朝鹿城為質子,不可謂不輝煌。
也正是這位穆甯王子,後來回到分野,從蘇赫達那王室中分家,成為了蘇赫刹那家的第一任家主,也即是霄姬蘇赫刹那·天瑰的曾祖父。這些都是後話了。
天珑二十三年至萬甯十四年,已是近百年過去了,管他洛雲照、穆甯,都不過成了一抔黃土。當年那些彪炳史冊的功績,現下又能如何呢?
年邁的中洲皇帝,有自己另外的野心。
他想要在有生之年,辟出一條通達三陸七海的商路。
他遍覽史冊,心如明鏡。
萬年之前,世間之局勢便是如此。有瀛海和瀾海這兩道天塹橫亘于三陸之間,中洲再善戰,還真能将分野、大荒、南荒三郡,以及朔洲六部,盡收入囊中不成?
倒不如坐在一塊兒,做做生意,彼此都有些賺頭,才是正經事。
這樣的想法自然被一些大臣強烈反對。
可他們反對的并非商貿本身,甚至并非民生、福祉、利潤這些最要緊的東西。這些讀書讀腐了心的家夥,認為一旦朝廷大力支持商貿,商人就可以登堂入室,女人就可以抛頭露面,實在不合規矩。
洛思琅抓住了他們之間的矛盾。
他已看出皇帝的商貿改制之心不可轉圜,尤其是在改制初期,一定會重重整治幾個反對者,為後續鋪路。
洛思琅趁着皇帝北上朔洲,與蠻人商談的時機,将太子洛思琮與他的一夥肱股之臣打為反對者。并設計讓皇帝以為,他們對皇位有所圖謀,隻等着皇帝從北方回來,就要一舉發動宮變。
皇帝果真雷霆震怒,多年的兒子和臣子,廢為庶人的廢為庶人,流放的流放,貶谪的貶谪。
洛思琅自幼就浸潤在深宮中,母親出身卑微,隻是一介宮婢,他會瞧人的臉色才能活到二十歲。像蛇也好,像狐狸也罷,在他眼裡,人心是最簡單的東西。
洛思琅在詐她。
漓音很快就想明白了,洛思琅隻是在試探他們,想知道分野究竟所求為何。
不僅如此。
他請她聽這一出《乍見歡》,那就意味着,一人是土匪,一人是妖孽。
——二人聯手,彼此皆有生路。
作為土匪的洛思琅,看起來,像是亦有求于她這隻妖孽,方才得以脫身。
他不是來向她宣戰的。
而是,來與她聯盟的。
一切都想明白了。
漓音已不再不安,從容笑道:“隻是不知道祈王殿下所求為何,玉舟這裡,有沒有殿下想要的東西?”
“祐姬殿下果然聰慧過人,與你說話省心省力。大靖的文武百官在祐姬殿下面前,隻怕都要羞愧欲死。”洛思琅故意與她相互恭維。
“客套話就先免了吧。”漓音淡淡道。
洛思琅使了個眼色,神樞衛的侍衛就離開了包廂,在門口守着。
洛思琅站到窗前,關了窗。這下隻有碧梧桐那哀轉的聲音,從台上朦胧地傳到房間中,隐隐綽綽,聽不真切。
大概是唱到了《驚變》這一回,盈娘與蕭郎已經知道了彼此都不是什麼才子佳人,伴奏的鑼鼓越來越激烈,漓音的心也跟着微微有些焦慮。
“你我是共謀,又是夫妻,有些事你都已經知道了,我也不再瞞你。”洛思琅輕輕道,“太子洛思琮是我殺的。”
漓音颔首道:“其實洛思琮已經被廢,你不殺他,也不打緊。”
“洛思琮不可不殺。當下父皇雷霆震怒,且迫于形勢,他必得處置太子一黨,否則今後的商貿改制就不好推行了。然而漸漸過上幾年,等他回過味來,還是會覺得,什麼也比不上他們的父子之情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