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行川大步走向前,憤怒、不解、哀痛,鷹目死死盯着那一身青綠長衫,半束長發的清俊男人,看樣子比他年長。
冷元初急着今天歸甯,便是為了見他?他是誰?
“堂哥,我好想你……”冷元初實在忍不住,離開故土與婚後的哀傷一并化為眼淚,沾濕堂哥冷元知的靛青衫,也落在溫行川的心房。
“小妹,不哭,怎會如此傷心?”冷元知現年二十有八,可以說是親眼看着小妹從奶娃娃長大,除了離開紹興那日,從沒見她哭得如此傷心!
儒雅的江南公子,同樣抑制不住憤恨的情緒,怒視着溫行川。
冷元初發洩一通,才想起郡王正站在身後,悄然離開堂哥的懷抱,逐漸止住哭泣。
冷元知用食指輕輕刮去小妹臉上的淚珠,歎了口氣道:
“阿叔此行歸來染了風寒,雖差不多好了,還是不便到大門迎你,正與嬸嬸在承合堂,我們過去吧!”
“好。”
冷元初沒有回頭看溫行川,跟在堂哥身後繞過影壁走去。溫行川要嶽丈家的下人把王府帶來的回禮找地方放好,随即跟上他們,一同去見冷公和邱氏。
曉得嶽丈是大燕朝最富裕的商人,但隻有親臨公府,才能真正感知這超脫想象的豪華。
不講所有房屋都用閃着光的金絲楠木雕梁畫柱,牆上的字畫更是宮廷都湊不齊的大師佳成。
這處位于國公府最核心的承合堂,不管春夏秋冬,四季皆能保持體感舒适的溫度,就連皇宮中的宮殿都很難做到如此……
冷元初與溫行川在承合堂面對越國公冷興茂,和有一品诰命在身的國公夫人邱馥行跪禮獻茶。
冷興茂現年六十有一,是一位政治商人,精準投機在當時各方勢力都看不上的北幽小國。他效仿範蠡,輔佐尚處微時的溫裕,先是助其奪嫡封侯,後又運籌帷幄,合縱連橫,以三寸不爛之舌疏通外交,以慧心妙算坐鎮後方。
一個商業奇才加上一個軍事奇才,經濟戰加熱戰,讓北燕在不被任何諸侯國看好之時迅速擴張,待強國感受到威脅之時已經晚了。可以說助力溫氏王朝一掃三十二割據勢力,實現大一統,冷家足夠稱得上開國功勳。
但溫行川認為,這并不是冷家可以恣意妄為的理由。
“郡王殿下,這位是我的侄兒,穗德錢莊的大同行冷元知,你們小輩活絡,多聊聊。”
溫行川這才知道面前這位堂哥來頭,他對冷家的産業隻知一二,但穗德錢莊的名頭可是如雷貫耳——
穗德錢莊不僅僅有金銀兌換、儲蓄放貸的業務,還代行大燕的官方貨币發行權,因為國内的金銀開礦權是在冷興茂的手裡,作為等量代換,避免發生通貨膨脹鈔币貶值情況,發行的鈔币應與流通的金銀挂鈎。
因此對寶鈔發行量最有發言權的,就是礦權所有人以及最懂白銀流通量的——冷家。
大燕國境内使用的各類官制錢币元寶,以及因為流動貿易而生的紙鈔,是以戶部屬下寶鈔提舉司監管發行、穗德錢莊代為發行。
所以從他的角度,整個國家的貨币發行定量控制現在是妻兄冷元朝負責,實際發行,就是面前這位冷元知負責。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權勢滔天,幾乎可算分走溫氏王朝權力的一大塊。
溫行川勉強與堂哥行了禮。早間之事,與冷元知如今在寶鈔發行的強權,皆讓他沒法平和與他喝茶。
冷元知沒管他,目光落在小妹身上。他最知小妹熱忱純真的性子,嫁人幾日,怎會變得一直默不作聲?
“小妹,小妹?”
“啊?”
這下不光是冷元知,連國公夫婦都看出女兒的不對勁。邱氏看一眼女兒臉上有淚痕,心裡有了數。
“你們男人聊着,我帶初兒到閨房去。”
冷元初被母親帶到她那仿照老宅而建的紹興台門。單閨房獨占四進,黑瓦白牆,引水環繞,五橋疊跨,仿若置身山陰。
北側是越國公府借地勢壘起來的土丘,種滿竹林,随風沙沙作響。竹與蘭,都是冷元初最愛的品格之物。
進了閨房中廳,邱氏按着女兒的肩膀要她坐下,捧着她的臉仔細瞧着。
“初兒,在王府可有人欺負你?”
“沒有的,姆嬷。”
話是這麼說,淚卻止不住往下流。
邱氏如今已五十有八,都說這般歲數的女人不要再傷心動魄,可當她看到她的女兒,她年近四十虧了多少血氣才生出來的寶貝女兒,卻為了這可悲的家族謀權,以身入局……
看女兒不敢大聲哭鬧,咬着唇默默流淚的樣子,邱氏悔恨滿懷。
“郡王,郡王他,心裡有别人,有别的女子。”
冷元初顫抖着肩膀哭訴:
“姆嬷,王府的人都知道!那女子到底是誰,為什麼他會,會念念不忘的同時,還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