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初不喜這種壓迫感,随着他走來,微微後退一步,依舊是垂首,語氣平靜回道:
“臣妾今日到街巷,看一看首府盛景。妾是鄉野出身,要夫君見笑了。”
溫行川擰了擰眉。鄉野出身?她是那号稱四海第一富的冷興茂唯一的女兒,講什麼鄉野出身?小女子居然會扯謊,還是說,冷氏族人,詭詐是刻骨入髓的?不自覺擡高了音調質問道:
“你在與孤說謊!”
冷元初被突然擡高的語氣惹得身子一顫,她公然出府尋食,若是被人傳成瞧不起王府膳食……慌亂片刻,出府前的煩悶又萦繞腦海。
這般面上霁月之人,心裡肖想個女子卻全府皆知。娶不了那位,又不想娶她,找皇帝退婚的勇氣都沒有,觍着臉要她來提!
她亦生出心火,竟搬出婆婆——
“我與婆婆講過,她答應我離府轉轉。”
溫行川本是有氣的,可看到冷元初面色逐漸晦暗,語氣充滿不愉,有些無奈。正想開口講話,卻被她幹脆打斷——
“夫君還有事嗎?若是沒有,臣妾要準備安寝了。”
冷元初沒等溫行川再說些什麼,再行一禮,後退三步,轉身走向旁邊的内室。佩蘭一直在小姐身邊屏氣站着,見她擡腳走了,匆匆行禮後跟上。
關那隔扇門前,佩蘭悄悄看了眼郡王變幻莫測的臉色,推敲自家小姐完全能保她,把門關嚴,回頭看到冷元初看着她,對視間啞然失笑。
溫行川隔着門再次聽到她如饴糖般甜亮的聲音,直到交談聲越來越弱,應是她走去裡間的湢室,這才遲疑着走出中堂。
望着弦月,他竟露出狼狽之色:這明明是他原本獨住的居所,如今竟像是被妻子驅趕走,灰溜溜躲去書房?
溫行川立在園子裡,捏了捏本就高聳的鼻梁,無可奈何走了。
次日本應是冷元初的歸甯日,但越國公府遞信來,說是冷公夫婦去了溧陽縣,要郡王妃安心在王府生活,待到國公夫婦回來後再歸甯。
冷元初沒多想,聽說郡王上早朝,步行去宓園找溫行川的嫡妹溫行甯,王府人都喚她甯縣主。
甯縣主如今十四歲,到明年九月才及笄。冷元初婚宴那日直到天黑才見她一面,沒瞧真切。
如今在宓園見到她,看她眉眼像親王,但沒有那麼淩厲的眼神,唇形又像親王妃。梳着垂鬟分髾髻,圓面圓眼,五官相襯下,是一眼覺得舒服的長相。
“與嫂子請安,嫂子終于來我這邊玩了。”
溫行甯穿着淩霄繡樣绉裙,沒和她一般穿着披肩,而是丹橘薄襖收束,甚是利索。
“以後我會多來的。”冷元初走近握住她的手,竟在指肚摸出薄繭。
“那太好了!”
溫行甯拉着她走進她白日待着的影花軒,冷元初看到一地的竹骨架,不由得驚詫:
“甯妹妹,這些是什麼?”
“這是我要做的河燈,到了乞巧節在王府放到水渠裡,任它們飄到哪裡去。”
“這河燈也太精緻了!有骨架,可還要用油布做面?”
“嫂子懂我!”
“如今才五月初,距離乞巧節一月有餘,這麼早便要準備嗎?”
“因為我還要做很多旁的呢!”
溫行甯趟過一地的蓮花燈骨,取了博物架上支起來的團扇,雙手捧着遞給冷元初。
“這是我予嫂子的面禮,望嫂子不嫌棄。”
“這是你繡的嗎!”
冷元初本就喜蘭,驚喜這繡着蕙蘭的團扇,再看這針腳細膩,栩栩如生的雙面繡工,收到這個禮物歡喜得很!不過這繡工也太精良了,居然是身份高貴的縣主手藝?
“不才,是我繡的。”
“甯妹妹真是蕙質蘭心!我真的好喜歡,不知要送你什麼才好表達我的心意!”
冷元初拿着扇子輕輕旋轉,昨日梗結的心頓感纾解。
見到年歲雖小但有如此巧手的姑娘,她有些自慚形穢:婚前被胡嬷嬷強行傳授一些女工,但她實際是連縫補衣服都不會……
她想說,甯縣主那河燈,做成後到七夕之夜的街市上賣,定會被哄搶一空,而這團扇,第一眼還以為是她遣織造局繡來投自己所好。
可這些話無法宣之出口,溫行甯畢竟是皇帝唯一的嫡孫女,是堂堂縣主,冷元初不介意市井生活,她可不一定。是以悄悄藏在心頭,思索下說道:
“我随嫁妝帶來好些書籍,其中有些工藝的孤本冊,甯妹妹如有興趣,我送與你,一如寶劍贈英雄。”
“好呀!我甚是期待!”
“在聊些什麼,如此暢悅?”
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打斷姑嫂間的談笑,冷元初不曾想竟會在這裡見到溫行川,笑容僵在臉上,慢慢恢複平和的容顔,深深行了禮,微微側過身面向甯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