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韻無法描述，若硬要形容的話，可能是，吃盡了苦頭之後，眼前這個人無法再承受任何悲痛，而又恰是因為那些苦痛，一遍遍磨砺出她藏着無限生命力的心性。

朱韻看着她清麗的側臉，她不喜紅妝，淡雅素淨，可眼尾恍若含情，平添幾分惑人絕色。

朱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過往的傷，朱韻她觸碰不得，而她現今所苦之事，朱韻更無法言說。

那日夕陽之下的那個人，朱韻當然認識，當今權傾朝野的謝聞璟，謝大人，天子孤臣。

朱韻最近聽到了不少風聲。

謝聞璟告病不朝近一旬，而後回到朝廷之上，手段風霆，又呈上了諸多罪證，告了幾樁大案撤了許多人的職，整個朝野上下，都驚慌不安，生怕下一次被抄家的就是自己。

朱韻不關心朝政，但她關心眼前這個人。

她不知道周月安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她自己不經意的不對勁其實是與那個人有關。

若是沒意識到，也便無甚大事；若意識到了，憑着她對自己的克制，隻怕也會強硬忍下。

隻是朱韻想着，那個人，手段過厲，身邊危險重重，實非良配。

月安，她值得更好的。

她一路走來這般辛苦，老天爺不該在這樣的事情上再虧待她半分。

朱韻出聲：“月安，你是不是……”朱韻抿唇，停頓半晌，不知該如何開口。

周月安輕嗯了聲，擡眸靜聽，等着她的後文。

朱韻看着她的眉目，周月安眸色澄淨清透，幹淨漂亮。

朱韻收回了堵在喉中的話，她說不出任何有可能傷害她的狠話了。

之前那個皓月當空的夜晚，周月安那般清醒，她自己當然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無論她做出什麼決定，一定都有她的道理，作為她的姐姐，她能做的，也便是真心地支持，成為她一路前行的後盾罷了。

“就是想問你是不是還想繼續練？要不我再陪陪你？”

朱韻丹鳳眼裡染上幾分笑意，蕩漾開來，嬌豔惑人。

周月安見此也笑着回道：“不用了，今日練了夠久了，姐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朱韻見狀也不強求，點了點頭，正要起身，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她回頭，“哦對了，你這幾日是不是睡得格外晚？我有一晚起夜，見你房内的燭火還亮着，是睡不着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朱韻眸光水潤，語氣擔憂。

周月安心口一暖，她陪着朱韻一同起身，搖頭回道：“我在讀書。”

隻簡單的四個字，朱韻一時啞然，她自幼不喜看書，除了啟蒙之物和樂譜以外，她對那些枯燥之物沒有半分興趣。

在她未入教坊之前，她爹還存過送她去讀書盼她走入仕途的心思，但她一看書就打瞌睡，把典籍拿來當枕頭她都嫌磕碜，後面她家裡人看她實在不是那塊料，就歇了心思。

朱韻見周月安一臉認真，尴尬地笑了笑，“好，讀書好。”

不過她還是将話頭一轉，“不過你也要注意休息，白日已經夠忙的了，晚上定要好好放松一下。”

朱韻一手撐住下颌，思忖了會兒，“自你回來以後，姑姑就急急給你排了任務，這也小半月了，你是許久未曾休息了。明日休沐，要不今晚我帶你出去放松一下？”

朱韻素來不委屈自己，她喜歡曲樂是不錯，可她也喜歡其他的玩樂。

她一想到這兒，突然覺得城外後山那一處山莊便是一個好去處，那山頭有幾處熱泉，她兄長之前狩獵之時路過，覺得那處是個好地方，便想差人盤下來，不想那兒卻早被人買了，她還為此惋惜了一陣，不過後來聽說，買下地的那個人頗有經商頭腦，竟将那處開發出來，整成山莊，招攬客人，但現下知道的人還不是很多。

朱韻越想越覺得那一處好，她喜上眉梢，笑道：“要不我們今日就去放松一下？”

見周月安張口，朱韻怕她拒絕，便徑直攬住她，“诶呀，月安，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更好地讀書不是？更何況你不是許久未出城了嗎？我也悶了許久，就當是陪我去了。”

周月安有些怔然，看着她秾麗姣好的面容，一時有些恍惚，朱韻在她眼中，向來時冷靜自持，成熟穩重的。

沒想到她其實也會撒嬌，也會有孩子心性般的跳脫。

朱韻見她發愣，輕輕晃了下她，心中不禁想，她果然是太累了，那更要好好去休息一下了。

周月安不忍心打碎這一份美好，她看着朱韻，輕笑着點了點頭，“好，那就多謝朱姐姐了。”

她想着，既是出城，那明日午後還能去看看張姨和孩子們。

朱韻見她松口，眉眼雀躍，她道：“好，随我回家，我叫兄長送我們去。”

朱韻正要拉着她走，她又突然看向她那張漂亮清麗的臉，連忙頓住腳步。

“等等！”

周月安不解，朱韻問她：“你帶了面紗嗎？”

周月安點頭，她有随身帶掩面之物的習慣，本來是沒有的，隻是流亡那些年，實在不方便，一開始用泥灰掩面，後來稍稍安穩，在黑心樂坊中被逼着掩面，也就有了這個習慣。

她眸光微動，将情緒掩了下去。

朱韻讓她戴上，自己也戴上，免的兄長起疑心。

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兄長不是個正人君子，隻是她不想周月安因為那張臉而被任何人觊觎。

她有更值得人看見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