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臣不配得到為君者的關懷,何其讓人寒心。
這也便罷了,忠臣被驅逐殆盡,庸帝身旁盡是讒言之輩。
遇事問鬼神,祭祀蔔卦,問天象,竟說謝聞璟是大兇之子,需遣離京城,不得歸京,否則與陛下聖體相沖,沖撞天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有人給盛極一時的謝家作局,但無人敢說。因為敢說的人,都被賜了白绫毒酒,不過死法不同罷了。
有人早早乞骸骨,以求安穩度日。
朝堂之事,荒唐之至,可卻就是這般發生了。
青史記載庸帝半生,谥号為厲,荒唐的朝代就此翻篇,百廢待興。
謝聞璟不待守孝期滿,自請前去他父親戍守之地,承襲父親遺志,年少的謝聞璟便送往邊疆,天寒地凍、缺衣少食、孤苦無依,謝聞璟都經曆過。
他從最低等的兵士做起,用軍功一點點累積起他自己的聲望。
沒人記得他是謝将軍之子,但如今所有都知道這位滿朝文武皆三分忌憚的謝大人。
皇帝踐柞之際,他焦頭爛額,一方面要收拾先帝留下的爛攤子,一方面要制衡親王勢力。
他求助緻仕的閣老,閣老歎了口氣,給他指了條路。
而恰此時,邊疆之地傳來三年以來的最大捷報。
普天同慶,像是給他的一份見面禮。
新登基的皇帝開始有意無意關注這個人。
直至年初,召令歸京。
但他也心有忌憚,所以以文官之位來牽制這個武将,戰功赫赫,他卻始終沒有頒诏封賞,沒有加官晉爵,暗含敲打,希望他安分守己,謹記自己的位置。
同時皇帝也需要他,所以兵權未剝,允他放肆,人人都要尊稱他一句謝大人,至此,他成為帝王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他知道謝聞璟心有所圖,但是同樣是為朝堂掃除障礙,他不介意幫幫他。
隻要他忠心。
謝聞璟初見他那日,直白得可怕。
面對年輕的帝王,他絲毫不懼,不卑不亢。
皇帝句句警告,謝聞璟眉目疏朗,姿态懶散,斜站着的身子沒有半分規矩可言。
可他又垂着頭,做足了一派恭敬模樣。
皇帝記得,他說,“若陛下是個明君,臣定是忠臣。”
謝聞璟唇角噙笑,語氣慵懶卻鄭重。
“君明臣忠,至死不變。”
皇帝聽到他的回答卻沒有感到任何輕松,他沉着眼望着眼前這個離京八年之久的人,風塵仆仆,滿身寒霜。
皇帝卻莫名感到一種壓迫。
他沉着心,反問了句,“若朕不仁呢?”
謝聞璟黑眸淬着連日趕路的寒霜,他唇角勾着笑,笑意不達眼底,沉默地與皇帝對視。
至此,皇帝知道,不止是他對眼前這個人有過漫長的一段考察,眼前這個人也對他有過長久的了解。
二人心如明鏡,看破不說破。
皇帝回神,端起茶盞輕啜了口茶,神色清明。
“罷了,不催了。”
“那邊也别走漏風聲,與謝卿說,朕等他回來。”
“記得讓他全須全尾地回來。”
内侍一時沒反應過來,卻仍忙不疊接話應好,将茶盞換下。
緊接着,皇帝沉目看向方才的折子,謝卿,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司馬川這次能入京,并不是巧合,朝中三部尚書可出了不少力。
他怕司馬川快要沉不住氣了,畢竟也籌謀了那麼多年,狐狸尾巴總歸要露出來的。
宮宴之際,不就正好能看出一二心思嗎?
而謝聞璟那夜受的傷,也算是為他這個皇帝代為受過。
司馬川不敢明目張膽地挑釁他這個皇帝,可動一動他手下的臣子,可不是易如反掌。
而這種時候,謝聞璟他卻擅自離京,先斬後奏,皇帝多少知道他去清河是為了那周家之女的案子,他也曾暗暗警告,可謝聞璟權衡利弊,皇帝自認了解他,他相信他定是别有所圖,所以這一次,他也希望他能給他帶來眼前一亮的東西。
比如親王罪證,或是能清洗一番這朝野上下的東西。
這麼多年過去,也該變天了。
皇帝目光沉沉,烏雲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