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昏暗,周月安頭抵着床檐,本想閉眼假寐,不曾想卻真的睡了過去。
謝聞璟尋到膏藥回來時便看見眼前這一幅景象。
小姑娘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腦袋,眉目間倦色難掩,卻還是強撐着靠在床頭,不肯躺下安心入睡。
謝聞璟心口軟了軟,他未掩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她的身邊。
她睡顔恬靜,雙手搭在腿邊,睡着的樣子也格外規矩。謝聞璟無奈地輕笑一聲,黑眸心疼地望向她。
她這些日子,可算是累壞了。
不過她分析處理問題的手段,也越發熟練,查案推理找人證,繼而規整案情,這些辦案能力有明顯提升,謝聞璟看在眼裡,頗有前朝刑部女官的風範。
謝聞璟知道她很厲害,有心智有謀略,可他從不覺得一個人将某件事上手得很快是因為天賦。
若覺得一個人做事輕松,那是因為沒見到她夜晚的努力。
無力、痛苦、掙紮,最容易在夜晚滋生。
扛得過夜晚的起伏,才能迎接白日的風浪。
謝聞璟從她這些時日做的事中可以猜到,她晚上做了多少事。
所以也才格外心疼。
暗衛的消息來得遲,證明周家案子水深,盤根錯節,一時查不清楚。他知道,周月安也不僅僅在查這次流言,這次的流言隻是一個導火索,她暗中已經摸了不少周家事發之時有關聯的線索,隻是太過冗雜,一時難以理清頭緒。
而讓謝聞璟意外的是那個青年。
竟然牽連到突厥。
謝聞璟眸色複雜地看了眼周月安。
突厥近年來與我朝矛盾雖有緩解,可早十年卻是沖突不斷,遊牧之地尤懼寒冬之年,曾求和休戰,以冀休整喘息。而前些年先帝執政暴戾無比,強硬鎮壓追擊,突厥騎兵與我朝将士皆死傷無數。
兩敗俱傷之下,才換一休整時期,可突厥至此對我朝仍深懷敵意。
若那人與周家之子真有些關系的話,謝聞璟黑眸漸沉,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
周月安一聲呓語喚回了謝聞璟的思緒。
他捏着手中的傷藥,看着她的睡顔,一時有些無奈。
他是不介意給她上藥,可他怕她介意。
兩相權衡之下,謝聞璟不忍心地輕聲喚醒周月安。
周月安微擰着眉,看清眼前人之時不由有些懵。
謝聞璟将傷藥遞到周月安面前,周月安反應過來,忙向他道謝。
謝聞璟沉聲:“需要幫忙嗎?”
周月安搖了搖頭嗎,“已經很麻煩大人了,我自己能上好藥,天色晚了,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
謝聞璟點頭,但在離開之前突然提了句,“京城有消息來,張虛說是教坊中人尋你,你看可需要回信?”
周月安聞言微怔,她在出發之前與茹姑打過招呼,而教坊中有人尋她,她隻能想到朱韻和芷溪。
許是有什麼急事。
周月安點頭,“好,明日我寫一封回信,還拜托大人幫我送回去。”
謝聞璟嗯了聲,再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之後便離開了。
周月安凝着手中尚有他指間餘溫的藥瓶,一時發怔。
而京城宮阙之中,尊貴的龍椅之上,皇帝面無表情地仍開手中的折子,撿起另一本,又又看到大緻相同的内容,終于忍不住皺起眉,身邊候着的内侍公公見狀遞上去了一盞熱茶。
“陛下,要不今夜就早些休息吧?”
皇帝示意他放下,忍不住揉了揉額,“謝卿有消息了嗎?”
内侍恭敬道:“回陛下,謝大人回信,人在清河,再過兩日便能趕回來。”
皇帝聞言冷笑一聲,“虧得他還知道跟朕打招呼,京官私自離京,他是嫌禦史台每日的折子遞少了。”
他語氣中嘲諷明顯,内侍低着頭,不敢說話。
見皇帝神色緩過些許,才試着出口勸道:“陛下也莫要着急,親王的手伸得太長了,謝大人也是在為你分憂不是?”
皇帝沉默,他看着案前壘成小山一般的折子,其中半數都在贊譽親王功績,要給他加官晉爵,親王司馬川避居一隅,與名為善,明面上是個閑散王爺,可皇帝心裡跟明鏡似的,他收買人心的本事比他用得還爐火純青。
朝中有半數大臣是偏向他的,不然他這個新帝當年也不會為了穩固朝局想要把戍邊在外八年之久的謝聞璟召回來,當年的他身邊太需要一個手腕強勢狠戾的臣子。
如今,也需要。
而手握兵權而與王爺心有嫌隙的謝聞璟,便是極好的選擇。
謝聞璟的母親,一品诰命夫人,而當年卻在司馬川的封地之上遇難,原因竟是突發山洪。謝聞璟的父親當年鎮守邊疆,因戰事吃緊無法得歸,是年僅十二歲的謝聞璟獨自一人去扶靈柩歸京。
同年,謝将軍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
一年失去雙親,謝聞璟守孝三年,一人獨守諾大謝府,而禍不單行,謝府接連走水,小謝聞璟也頻頻受傷,體弱多病。
當年先帝也着實昏庸,醉心酒色,朝中命官接連出事,庸帝簡單過問一句後,便再無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