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嶽之來的時候,容訴雲正低着頭,眼前昏暗一片。
聽到腳步聲,他才淺淺擡眸:“王兄?”
“你這身子……是不是又病重了些。”
王嶽之是容訴雲的好友,知曉容訴雲打小身子就弱,當下見容訴雲又撐着身子劇烈咳嗽,又連連灌藥,一張留着年輕版“美髯”的臉骨驚憂得快要扭曲。
“這涼川州你就不能不去嗎?求求陛下,哪怕在京中尋個閑職也好。”
王嶽之說容訴雲不該如此,但看他猛咳的樣子,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容訴雲剛壓下一碗苦藥,顧不上含着蜜餞,就撐着身子坐下。
眼睛終于緩好,還沒被心裡那人發現,他笑笑:“陛下的聖旨都下了,我哪能不走。”
“你怎得這般倔!非要行那不可行之事!”
王嶽之已經看了容訴雲殿試的那篇文章,憑借容訴雲的文采,本可不必提及上一批貶至邊關的朝中官員。可他偏偏提了,才讓陛下惱怒,平白得了如今的這個境遇。
“王兄你也不必勸我。”容訴雲輕輕眨了眨眼,“再者,何為不可行之事。如若怨天尤人,不如我自己去。”
“你還是這般剛硬。”
“去哪裡都是當官,既然命中注定,我要去涼川州,我便在涼川定下了。”容訴雲還提醒他,灑脫地笑道,“如若王兄日後厭了京都美景,可來涼川州尋我看山看海。”
王嶽之以為容訴雲這句話隻是在慰情勝無,涼川的山都是荒山,那兒的海也隻是普通的海。
更心疼了。
但他還是認真的應下:“若有機會,我必前往看你。”
見容訴雲又開始低咳,王嶽之并不作打擾。等他告辭離開,一直沉默不說話的顧牧青終于忍不住了,他不喜歡王嶽之的親昵。
仿佛他這個天降在他竹馬面前瞬間黯然失色。
“你在不高興什麼?”
“我沒有不高興。”哪怕容訴雲看不到,顧牧青依舊倔強地背過身,“寶兒,我的情緒很穩定,我隻是有點酸,有點澀,有點想伸出拳頭把他狠狠揍一頓而已。”
“……”這還叫情緒穩定麼?
容訴雲歎了口氣:“我們出去走走吧。”
顧牧青一愣,忽而詫異道:“寶兒,你是在哄我嗎?”
“不。”容訴雲已經着人去背車馬,“我隻是在哄我自己。”
“?”
“有一個酸黃瓜在我心裡,我也齁的挺難受的。”
最後容訴雲還是沒出門。
這個脾氣古怪的“系統”扭捏了許久時候,最後硬着嗓子說他要回去眠一眠,還特意惡狠狠地要求容訴雲不能吵醒他,更不能拖着這副破爛身子到處咯血血,要不然他也會疼的要命。
“知道了。”嬌氣包。
容訴雲當下通體發寒,又沒食欲,隻裹緊了被子,淡淡的回應了他這句。
不過這點疼痛又才到哪裡?
他上輩子最痛的時候,每次吐納氣息都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原本容訴雲就有要出門的打算,不想昨天晚上這夜風把他又給吹病了,在床榻上纏-綿一日,他還在思索兵卒之事。
兩邊的牛正在成群前往涼川州,運送更為便利的糧草早已先行一步,他已經聚齊糧莊所有糧食,并将在涼川州繼續擴建容氏糧鋪,修築糧庫。都城這邊的糧鋪将關閉多數,剩下的鋪子還要繼續收糧食,不僅都城,其他幾個州,尤其南方腹地,糧食的收納數不在少數。
涼川州開辟荒地的前幾年,少不得從外購取糧食。
容訴雲心裡大抵有了數。
但都城的百姓卻因米鋪關門而議論紛紛。
一襲白衣的容訴雲靠坐在窗邊的長椅上,明明已經是穿單衫的天氣,柔軟的薄毯還是蓋住了他的腿,從窗外看去就是一幅濃淡适宜的水墨畫。
而容訴雲看着窗外粉白的合-歡花束,目色幽微沉暗,正靜靜聽林沐講述京中情況。
“公子,這些話不必放心上。”
“左不過都要走了,就随他們說吧。”
大多還是說他病秧子,熬不過去涼川州的路。外面的風言風語,比這還難聽的話定然也有,但容訴雲也不在乎。
林沐見小公子有了困意,便也不作打擾,悄悄的關了門出去。
自始至終,容訴雲都半阖着眸子,興緻缺缺。
不知何時醒了的顧牧青一醒來就聽到有人罵容訴雲,他努力心平氣和,但他俨然做不到:“煩死了,為什麼我沒有身體,否則我一定出去揍他們一頓!現在隻能這麼聽着他們罵我的寶兒,這種感覺就像八十歲老頭好不容易挑了幾十擔水頂着太太陽去村頭菜地澆水,卻發現澆的是别人家的地!”
“你這個譬喻很新鮮。”
八十歲的老翁,幾十擔水,炎熱的太陽,别人家的地……短短幾句話,無力感就撲面而來。
容訴雲笑了一下,但很快他的眼前浮現盛烨霖冷寒的眼眸。
他的笑意凝滞。
他的指尖摩挲着古籍,聲線淺淺:“無礙,這樣的話你也聽不了幾日了。”
明日他們就将啟程。
以後這繁盛都城如何群狼環伺,前途未明,也同萬裡外的他們再無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