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衍後悔了,他在李閱川通紅的眼尾中看到了痛苦,那是在最難捱的清創時都未曾展露過的情緒。他以為的情趣在李閱川眼中是羞辱,那一刻季青衍知道自己錯了。
“我逗你呢,我給你找護工去,讓護工攙着你去,你這大體格子想讓我扶我都不敢”,季青衍語調輕快為自己解圍,腳步不停朝門口走,他急需去走廊盡頭的窗台透透氣。
在此期間齊子維來過兩次,每次都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深棕色的羊絨大衣配锃亮的皮鞋,襯得穿着掉色的寬大病号服連上廁所都要人扶的李閱川難堪不已。
齊子維的體面是骨子裡帶的,八面玲珑的舉止下是衣食無憂的命格。
他每次來都會給病号帶全套的餐食和高價營養品。今天帶的是粥,不是家裡熬的白粥,是五星酒店出品的紅糖粥,還特意遵醫囑避開了發物。
住院的這幾天李閱川很少吃流食,甚至連水都喝得不多,就是怕去衛生間。一來是擔心頻繁活動中縫線崩開,二來是不想在季青衍的注視下解決問題。
這種在外人看來無關痛癢甚至說出來都可笑的小事,卻切實地困擾着趴在病床上的李閱川。
在部隊時他受過比這重得多的傷,哪怕被子彈打穿胰腺,後續的治療也沒有眼下這麼折磨人。這幾天對他而言,說是度日如年也不誇張,睜眼閉眼面前都是季青衍的臉,每動一下對方就會上前詢問渴不渴、餓不餓、去不去衛生間、手機充電不......
他知道他應該感謝季青衍,且不說這人是他的老闆,單論照顧他的細緻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這幾天他狀态不好,為了照顧他,季青衍眼下的烏青更是沒淡過,加之持續亢奮的精神狀态,看着都詭異,仿佛剛被咬完還沒來得及異變的喪屍。
有幾次李閱川後半夜做噩夢驚醒,一身冷汗地睜開眼,目之所及是陪護床上圓溜溜冒着綠光的大眼睛。
自從察覺後,他整個人就進入了修行模式,連手機都不看了,閉上眼就是睡,睡不着也硬睡,除了基本生理需求外少吃少喝,能不動就不動。
但齊子維已經把飯擺到了桌面上,李閱川身為男性的自尊讓他實在無法把實話說出口:我不想總上廁所,能給我換一樣嗎?
季青衍雖然在很多事兒上不靠譜,但是在伺候李閱川這件事上絕對貼心,原因無他,那可是心尖尖上的寶貝。
季青衍翻了翻齊子維帶來的大保溫袋,發現主食隻有三碗粥。他當即拿起手機重新定外賣,李閱川叫住他,“就喝粥吧。”
李閱川依舊是用胳膊肘撐起上半身,再躬身屈腿艱難坐起來。季青衍殷勤幫他架起小桌闆,又在齊子維陰沉的視線中把勺子和餐巾紙一齊擺好。
李閱川喝了幾口後就放下勺子,表示自己吃好了。季青衍一聽立馬放下自己那碗,捏着羹匙去李閱川的剩粥裡舀了一勺,“我嘗嘗你的,感覺你的甜粥更好吃!”
齊子維都要氣瘋了,但面上依然不動聲色,隻暗暗較勁,“青青,小川失血過多,喝點紅糖補血呢,你别搶人家的。咱們倆都是海參粥,也好吃。”
李閱川不愛聽他逼逼,謊稱頭暈要去量血壓,拒絕任何人的攙扶蹒跚挪出病房。
他一走,齊子維秒變臉,“青青,你非得這麼伺候他?”
季青衍理直氣壯地回答:“人家保護我爸受的傷,沒他擋這兩下,我爸那天就玄了!”
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既輕松又憋氣,比如此刻,齊子維明知道季青衍在轉移問題,卻對這套說辭無可奈何。“我給他安排個護工,你回家歇幾天,看你這幾天糟踐的,黑眼圈都要挂嘴上了”,齊子維尾音中滿是心疼。
季青衍心說你懂個屁,老子巴不得被他狠狠糟踐一番!
出院當天李閱川自然而然想回基地,但季青衍不同意,非要把人拐回自家。
李閱川:“剛聽護士說傷口每天都要用生理鹽水消毒,基地會方便一些”,基地有退休返聘的老大夫,能處理簡單外傷。
季青衍心道:用你說?老子等的就是給你消毒換藥這一刻!他閑适地在朝陽下展開一件新外套,“你的職位調整已經公布了,讓大家看到你這麼快回去不太好。”
季青衍的話直插李閱川的軟肋,錢難掙、屎難吃,五鬥米掙得艱辛至極......
他跟着季青衍走進這間不算太陌生的房子,但前兩次來都是意外,并且是在一種能夠确定馬上就離開的條件下。可這次不同,這次連李閱川自己都不确定會在這間看起來很貴的房子裡住多久。
這間房子交房時是精裝房,但季青衍雇人把能砸的全砸一遍,然後找來了北京城最頂級的設計團隊按照頂格配置重新裝修。整間房子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家具每件最少都能抵李閱川一年的工資,叫不上名字的兩年.......
李閱川向來目标明确心意堅定,此時抱着橘紅色大H抱枕趴在沙發上也極為罕見的開始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