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聽到上一句時,紀灼還抱着最後一絲僥幸心理希望霍月尋隻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那麼這擲地有聲的下一句,便是徹徹底底地扯走了他的最後一點遮羞布。
他的腦袋像是被人摁進了正在敲響的大鐘裡,耳朵嗡嗡直響,緩了好幾秒才艱難地擠出了一句:“不是衛不衛生的問題……”
紀灼哽了兩秒,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糾正一下朋友的隐私觀念:
“關鍵是,内褲是非常私人的東西,就算是再親密的家人都不會替彼此洗的。”
他的表情很認真,雖然已經很努力地克制了,但還是避免不了些許說不出的尴尬。
見狀,霍月尋臉上溫柔又高興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他的唇瓣上下張合了片刻,一雙漂亮勾人的丹鳳眼尾端垂下,輕輕吸了吸鼻尖,低聲說:“對不起。”
“……”
紀灼受到會心一擊,舔了舔唇,連忙解釋:“我不是要怪你的意思,謝謝你好心幫我洗衣服,我就是——”
“對不起,”霍月尋耷拉着眉眼,看上去像是某種被雨淋濕了的小動物,沮喪又愧疚,“你不用安慰我,本來就是我做得不對。是我又沒有分寸感和邊界了,是我的錯。”
“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過什麼真心的朋友,從來都不知道怎麼跟朋友相處才是對的。我今天三番五次冒犯到你了,還理所當然地以為你會開心……”
紀灼的喉嚨一緊,感覺膝蓋上噼噼啪啪地又中了幾箭,排成一行字: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他有點後悔自己的反應那麼大了:“不是,你也沒做錯,你别難過,我挺…挺開心的!”
霍月尋一直都垂着腦袋,聽到他的最後一句,才緩緩地擡起頭。
他抿了抿唇,露出他頰側的小梨渦,還是一貫的溫柔笑意,隻不過多了幾分小心: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因為這件事讨厭我?”
紀灼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隻感覺大腦宕機。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鬼使神差地說了句“可以”。
霍月尋如同在法庭上被宣判無罪的嫌疑人一樣,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就好,”他說,“紀灼,謝謝你包容我。”
紀灼隻感覺自己腳下踩的不是地闆而是雲朵。
他在原地緩了兩秒,然後才恍然想起自己手裡抱着的東西,轉過身将幾乎已經幹透的衣服放到了一旁的沙發上,有點局促地開口:“不用謝……那個,我感覺時間有點來不及了,我們可不可以開始畫畫呀?”
霍月尋彎起眼睛。
“當然可以呀。”
紀灼終于松了口氣,他連忙将自己的畫具和畫架搬了過來,迅速将自己調整到了工作的狀态。
一旦完全投入到油畫裡,他就完全不會思考别的事情,滿心滿眼都隻有構圖、結構、顔色。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尤其是他上次已經畫過霍月尋這個模特,對他的身體各處都相當熟悉。
直到天黑到了一個臨界點,霍月尋體貼地站起身開陽台燈。
紀灼情不自禁地分了一下神。
一連專注地畫了三個多小時,他以為自己已經把洗内褲事件忘了,卻沒想到一看到霍月尋動起來,剛剛的尴尬記憶便卷土重來,來勢洶洶。
而且,最關鍵的是,霍月尋似乎也發現了他的卡殼,體貼又擔憂地開口:
“怎麼了?是光線不對,不好繼續下去嗎?”
不是。
是他自己的心境不對。
像是修無情道的劍修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姑娘的荷包,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不是,”紀灼眼神有點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短促地回答,“繼續吧。”
霍月尋的動作微微一頓,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乖乖巧巧地坐回位置、擺好原先的姿勢,仍由紀灼繼續作畫。
接下來的一點收尾過程完成地無比順利,紀灼沒再分心,畫完之後還先拍了個照片給畫室那邊的人,跟他們商量了送過去的時間和地點。
忙完這一切,剛好也到了他去酒吧上班的點。
霍月尋全程都溫溫柔柔的,像是完全看不出紀灼的尴尬和略微的逃避,隻将他送到目的地,笑盈盈地開口:
“工作辛苦了,我等你哦。”
紀灼有點心虛,避開與他直視,胡亂地“嗯”了一聲。
也因此,錯過了他眸光裡的某種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