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灼跟主管說完,便順暢無阻地扛着霍月尋從酒吧裡出來了。
擺脫烏煙瘴氣的酒吧,深吸一口深夜街道清新幹淨的空氣,整個胸腔内仿佛被水洗過一般,令人如獲新生。
紀灼的頭腦也略微清醒了一些,在等待着司機過來的間隙,他感受着頸窩微微潮濕的呼吸,忍不住分神,想到他們離開之前那個絡腮胡咄咄逼人的樣子。
一個人,不太可能無緣無故地咬着與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死活不放;冷靜下來想想,絡腮胡剛剛的指認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畢竟在場能有這個财力讓大家免單的,似乎也隻有霍月尋一個。
不過,假使真的是霍月尋,他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完全沒有做這件事情的動機,絡腮胡和那小男生顯然與他是第一次相見,怎麼可能惹到他……
“——唔。”
清香滾燙的身體和呼吸驟然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紀灼腦海裡的念頭尚未成型就被掐斷,不得不伸手以一個擁抱的姿勢将霍月尋給托住,擡起眼睫,望上他微微迷蒙、水波潋滟的雙眼。
“對不起…我是不是,”
霍月尋抿着唇,說話磕磕絆絆,聲音輕得可憐兮兮,看上去頗有些委屈,“給你添麻煩了?”
“……”
紀灼舔了舔唇,啪地一下,将那些疑點全部抛之腦後。
他不由自主地放輕了些語氣,低聲對霍月尋道:“沒有。”
怎麼可能是霍月尋。這個公認的溫柔校草家教那麼嚴,連不小心撞壞自己的自行車都心懷愧疚,三番五次地補償自己。
霍月尋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嗎?
顯然不是。
而且,他現在看上去都醉得這麼厲害了,一雙丹鳳眼微微勾起,極其白皙的臉上布滿潮紅,總而言之,就是怎麼看怎麼可憐……
念及此,紀灼忍不住微微踮腳将霍月尋往自己懷裡掂了掂。恰好這時,一輛從不遠處駛來的勞斯萊斯打着雙閃,緩緩地在兩人面前停下。
紀灼鬼使神差般開口:
“不過,你醉得挺厲害的。”
側頭跟從駕駛座上下來的司機道了謝,等其伸手開門,紀灼才小心翼翼地駕着霍月尋進了後座。
路燈昏黃的光暈從車沿縫隙灑進來,同車頂内的星空頂揉雜在一塊,一瞬間混淆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紀灼沒敢再盯着霍月尋那雙勾人的丹鳳眼,隻是喉結上下滾了滾,低聲道:
“早點回家吧。你…之後别想着接送我了。”
“你也看到了,這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霍月尋睜開氲着水汽的眸,沒來得及張口。
紀灼直截了當地退出了車内,跟司機打了招呼,三步并作兩步地離開了。撲進清新微涼的風裡,他莫名滾燙的臉頰慢慢地降了溫。
可能是因為紀暖上次無意間提到“小月亮”這個名字,又或許是霍月尋的容貌太過驚豔,模樣太過依賴……總之,重新進酒吧之前,他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事。
小時候那會,他是宜浔一中的一“霸”。
成績、人緣、體育、藝術,甚至脾氣都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些“太講義氣”,有些頑皮。老師們都對他又愛又恨,經常聯系在學校旁菜場承包檔口的宋嘉莉,要她一定好好地培養他。
宋嘉莉那會還沒生病,精神頭十足。她平日裡風風火火、起早貪黑幹着活,還得分出精力管兩個孩子,脾氣暴烈。
所以,又一次接到老師的電話、得知他在學校翹了課打籃球,她有點惱怒地罵了紀灼一小頓,罰他自己跑回家。
紀灼渾然沒當回事,笑眯眯地跟老師道了别,自得其樂地往菜場走;繞過頭頂的大棚時,他卻忽然注意到了一個穿着一中校服、渾身髒污,孤零零站在殺禽攤面前的小少年。
“哎,同學!”
紀灼頓了頓,還是忍不住上前,輕輕拍了下小男孩的肩膀,“你身上怎麼回事,還……”
少年擡起眼。
他的發絲長長的,是綢緞般的純黑,略微淩亂地搭在眉眼上,顯得那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格外蒼白。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像是個漂亮卻沒生命的瓷娃娃。
美得攝人心魄。
紀灼沒忍住,瞪圓了眼睛:“……還、還好嗎?”
十三四歲的小男生正是春心蕩漾的時候,班裡的同學天天偷偷早戀,紀灼卻從未喜歡過什麼小女孩。
他本以為自己是修無情道的大俠,此刻卻忍不住咧出小虎牙,面紅耳赤地開口:
“你叫什麼名啊?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沒人欺負你吧?哦……那什麼,我都忘了介紹我自己了,我是一班的,我叫紀灼!”
聽到最後的名字,那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的少年才終于眨了眨眼,重複道:“紀灼?”
“嗯,灼熱的灼!”
得到這個回複,那少年又不說話了。紀灼舔了舔唇,有點自來熟地擡手架過去:“哎,所以你叫什麼名呀?看你這個牌子,你是二班的?我好像沒見過你。啊,難道你是……”
紀灼睜圓了眼。
他突然想到了前兩個星期他那些小弟們跟他說,二班新轉來了個“娘們唧唧”的男生,性格沉悶,又孤僻冷漠,被不少他們班的同學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