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青城其他規模更大、看起來更為專業的社團,音樂演奏社更像是大家湊在一起玩,成員即使算上裡奈,一共也隻有七名,四男三女。他們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獨特的風格,而且入部會遭到其他成員的嚴格審核,據說審核的内容也相當奇怪,比如其中一個看起來十分搖滾的二年級前輩,就要求裡奈用單音調唱出一首歌曲。
裡奈說,她能入部,全靠她羞恥心沒那麼高,以及對美人部長沒有觊觎之心。
“總覺得,去别人的社團不是太好……”優抱住雙腿,用臉頰蹭了蹭護膝,“不然去學校外吃點東西?”
“你的腿最近很難走太遠吧?”裡奈吐槽,“我們社團經常缺人的,在裡面也就是一起聽歌唱歌玩音樂而已,沒什麼不能來。”
“唔……好吧,”優艱難地抉擇着,安慰了一下自己,“那就當參觀,反正我也沒去過,正好看一眼。”
倒也不是想去看傳說中的美人部長石井遙,最主要的原因是聽說音樂演奏社雖然人少,但裡面的社員好像有十分闊氣的人在,把整間屋子搞得像音樂工作室一樣,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樂器可以玩。
她是真得很想見識一下,如果能上手碰一碰就更好了。
“好!”聽到優答應,裡奈自信地表示,“我最近在玩社團裡那個中國二胡,下午拉給你聽!”
“居然連這種樂器都有,”優不由得贊歎,“真好啊。”
“不過因為水平太差,在裡面練習的時候經常被前輩罵,”裡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又一臉憤憤地說,“可是他說我在鋸木頭也太過分了吧!明明聲音不一樣!”
“噗。”優沒憋住,笑出了聲。
“你到時候不許笑我!”裡奈将怒火轉到了秋山優身上。
“遵命,”優立刻正色,“我給你應援。”
“這才對嘛。”裡奈很滿意。
*
“……今天我們讀的文章,是宮城地區一名同學,在東京‘人生如書’主題學生征文大賽中,榮獲銅獎的作品。作品的名稱為,《當我第二次學會站起》。”
青城的廣播内容一向很無聊。
石井遙懶懶地靠着牆壁,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跟拳頭,又慢條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風揚起他稍顯淩亂的長發,原本就不算太高的個子,加上過分精緻的臉龐,讓他有一種超越了性别的美。
樓下的聲音熙熙攘攘,廣播略有些失真的電子音回蕩在整個校園。從最高處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那些學生十分渺小,三兩成堆地聚在一起,像一群螞蟻。
反正他自己也是螞蟻。
他腳下的人不是螞蟻,是渣滓。
石井遙将不斷小聲抽氣,渾身顫抖的男生踢到了一邊,又走到原本為首的家夥面前,撿起那人來這裡時,嘴上叼着的半截煙頭。他蹲下身子,抓着那個男生的頭發,語氣毫無威脅,表情也相當平靜。
“山下同學,最後一次說明。”
“你的手機我要沒收,裡面的照片要銷毀。”
“以後,也不該有新的照片出現。”
“你跟北田已經沒有關系了,知道嗎?”
“知、咳咳——知道了……”明顯更高更壯實的男生臉上已經有了一道道血痕,鼻子也出了血,蜷縮在地上,捂住腹部不住咳嗽,在他說完後,石井遙笑了。
“說起來,其實你們動手之前,我就已經提醒過,我很讨厭别人動我的頭發。”
還殘留熱度的煙頭燙在了那個男生的眉尾,煙灰幾乎要掉落到他眼中,凄慘的哀嚎像是某種悲鳴的野獸,格外惹人不快。石井遙突然覺得有點無聊了,丢了煙頭,站起身。
“滾吧。”
等到天台再度恢複安靜時,他聽到了廣播的聲音。
“……其實複健也不是很困難,隻是忍耐着疼痛,一遍一遍走而已。先站起來,再走一米,再走五米,然後一直走下去。讓人絕望的是,曾經隻有區區幾步的路途,對于我來說卻好比是從東京走到宮城這麼遠。”
“我偶爾會想起小美人魚。她踩在刀尖上跳舞,感受到刺骨疼痛的時刻,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慶幸自己已經不能發聲。畢竟在這種時候慘叫出來,往往會不太美觀。”
“一個掙紮着想要抓住命運的腳踝的人,又能有多體面呢?所以我幾乎每次都在忍着疼,忍着哭,光是站起來,就已經練習了無數次。”
“醫生說,你再也站不起來了,這分明是一種詛咒……我唯一的至親告訴我,别再繼續了,她看不下去,她也會難過。似乎所有人都不希望我繼續堅持下去。”
“最後,支撐着我繼續走下去的,是一個冷漠的陌生人,一個在我隔壁病床住了半個月,被我懦弱的樣子煩到忍無可忍,還喜歡吃我的慰問品的姐姐。”
“她說——”
“去他的命運。”
“腿壞了就用手,給那家夥來一拳。”
那些被廣播員用濃烈的情緒念出來的文字,似乎原本應該是更為平靜的。石井遙眨了眨眼。
記憶中的某個影子,在此刻漸漸與文字背後的人重合。
原來那個孩子,已經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