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就這樣跟着大黑狗過上了讨食生活。她在劉老太婆那裡吃了很多肉骨頭,還喝了劉老太婆喝不下的牛奶,穿上了劉老太婆扔掉的衣服,撿走了劉老太婆曬的被子。
對小孩來說,大黑狗和劉老太婆才是她的親人,她們養育了她,以一種奇怪的方式。
五歲的時候,小孩在村裡有了一個外号,“狗女”。
這個外号可以理解為“喜歡跟狗混在一起的女孩”,或者是“狗養的女兒”。
小孩還挺滿意這個外号,起碼它比“小畜生”好聽。
由于常常在家裡遭受辱罵虐打,小孩便自學了一門武藝,也就是飛刀。
劉老太婆家裡有不少藏書,小孩看不懂字,但她能看懂畫。小孩從一本武俠連環畫那裡學到了飛刀的用法,她自己試着扔了幾次,感覺非常有意思。
于是一有空閑,小孩就跑到沒人的地方去練飛刀。當然,她沒有用真正的飛刀,而是用削尖的竹片來練習。
小孩的身上都是被虐打的傷,她的手上也都是被竹片劃破的傷,她沐浴在鮮血和傷痕中,就這樣一步一步艱難地成長。
七歲的時候,小孩從劉老太婆那裡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禮物。
那是一個哨子,或者說,是一個專門訓練狗的哨子,也叫狗哨。
劉老太婆教了小孩狗哨的用法,有了這個哨子,村裡的所有狗都會聽小孩的話。
這一刻,小孩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狗女”。
統領狗的女孩。
八歲的時候,小孩已經熟練了狗哨的用法,并且她突然産生了一個想法,也許這個狗哨,它不僅能用來訓狗,它也能用來訓人。
如果家裡的兩個老貨也能像狗一樣那麼聽話就好了,這樣她就不用再挨打了。小孩想。
于是小孩更加拼命地練習飛刀,她知道,隻有她強大了,她才能對抗兇狠的洪老頭。
她要把他訓得像狗一樣,讓他不能再害她。
當然,郭婆子也是。她對小孩的羞辱已經深深刻在了小孩的靈魂裡,她想把小孩訓成一個虜隸,但小孩從不屈服,她偏要做個人。
小孩天生就反骨,她永遠也不會當一個虜隸,當一個毫無思想的養老工具。
虐待并不會讓她屈服,這隻會激起她的反叛和仇恨。
九歲的時候,小孩有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因為天狗村也受到了香火教的影響,所以村子裡的女孩非常少。許多女嬰生下來就被扔進了尿桶裡,埋在了土地裡,被魚吃被狗啃,明明剛剛出生,卻又極其悲慘地死去。
這是一種罪惡,但就是因為作惡的人多了,罪惡也變成了一件尋常事。
沒有人會對女嬰的死亡大驚小怪。
郭婆子也常常會對小孩說,早知道小孩這麼不聽話,一生下來她就該把她扔尿桶裡。
郭婆子說,是她給了小孩一條命,她是個大善人,所以小孩應該感恩戴德,以後好好給她養老,不然小孩就是白眼狼。
小孩覺得做白眼狼挺好的,做狼能活得痛快,做虜隸的話,要不了多久,她的生命力就會被活活吸幹。
這兩個老貨不安好心,天天就想着吸食小孩年輕的生命力。
他們把怨氣全釋放在小孩身上,還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偉大最不容易的人。
多可笑。
小孩才不想陪他們演戲。
她憎恨他們,恨不得他們馬上死。
這一天,小孩又因為遭受虐待而逃出家門,她一個人跑去了河邊,開始玩命地練習飛刀。
剛練了一會,小孩就見不遠處有個女孩扛着擔子經過。
這個女孩叫洪婕,天狗村有很多姓洪的,洪婕家就是其中一戶,她爹是個屠戶,所以也被村裡人稱為洪屠戶。
洪婕出生就是個啞巴,不過除了不會說話,她的身體十分健康。洪婕今年十一歲,她有個大她五歲的哥哥,但她哥哥好吃懶做,媽爹又寵他,所以家裡的髒活累活全靠洪婕一個人來做。
洪婕家養了十幾頭豬,洪婕幾乎每天都要割豬草喂豬。那個時候,洪婕就會挑一根扁擔,前後挂兩個大竹簍,竹簍裡裝滿了豬草,草堆裡壓着一把鐮刀。
洪婕健步如飛,把兩大簍豬草挑回家喂豬。
洪婕從小就幫家裡幹活,但這種勤快能幹是被迫的,因為她不幹活的話,就會被她的爹媽嫌棄。他們本來就嫌棄洪婕是個啞巴,想把她丢掉,要不是洪婕從小會看眼色,一直拼命幹活證明自己的價值,恐怕她很早就被爹媽趕出去了。
洪婕在家幾乎一刻都不能停下來,隻要她稍微休息一下,她娘就開始罵她偷懶,光吃飯不幹活。
因為洪婕每天要幹很多活,所以她的胃口很大。她要吃很多飯,菜的話她就隻能吃爹媽和哥哥吃剩下的剩菜,偶爾她也能吃到一個雞蛋,前提是她哥不想吃。
洪婕當然知道這不公平,同樣是洪家的小孩,她哥哥吃得好又可以不幹活,但是她不行,因為她哥是個男孩,而她是個女孩。
但即使知道不公平,洪婕也隻能裝作不知道,因為想多了就會痛苦,那種深深的不甘心會讓她無法入眠,它會奪走她有限的精力。
洪婕還小,目前她還無法脫離這個家庭,她必須讨好這對男女,才能獲得一點點生存資源。
權力不對等讓洪婕活得像個虜隸,虜隸沒有感情,她的心中隻剩麻木。
從八歲開始,洪婕就會幫洪屠戶殺豬。說實話,洪婕并不讨厭殺豬,甚至她還把它當做了一種宣洩,她喜歡殺豬刀握在手裡的感覺,這讓她覺得很有力量。
十一歲的洪婕已經是個殺豬高手了,豬的每一部分她都很清楚,剁豬頭,切豬肉,她什麼都能幹。
而且洪婕已經迅速長個兒了,高壯的身材帶給她安全感,她知道,她已經漸漸脫離了弱小,她的人生,也即将進入一個嶄新的階段。
洪婕無比期待長大的那一天。
也是十一歲的某一天,洪婕在河邊看到了一個小孩。
洪婕知道這個小孩,村裡的人都叫她“狗女”,沒有小孩願意接近她,因為這小孩長得兇,身上也總是破破爛爛,隻有村裡的狗跟她玩。
隻是這一次,當洪婕遠遠地跟這小孩對上眼,她的心中,湧起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這種感覺,或許叫做同病相憐。
于是在洪婕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她的腿已經朝着小孩的方向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