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孫有義左右為難,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支開閑人,若是自己與趙殊共往,必然也不會有不長眼的閑雜人等誤闖進來。
面前沒有了孫有義的循循善誘,隻留下孫令靈一人半伏在空地處,隻留下火舌舔舐的噼啪聲,漸漸地,熟悉的腳步聲臨近,孫令靈蓦然擡首,懷疑自己眼花似地揉了揉眼睛。
“周明夷,現在我便與你恩義兩絕,來日相見,我們刀刃相見。”說罷丢下一物,正是那枚戲水鴛鴦的荷包,黃育芩加了點障眼法,看起來繡品鮮亮如新。
幻境中開始落雨,雨點“噼啪”砸得人生疼,兩人一站一坐,任由雨水落下,也不挪動分毫。
“呵呵。”垂頭席地而坐之人,依舊是孫令靈,然而他的喉底發出的癡笑卻嘶啞得好似從地獄深處傳來。黃育芩心中不由得顫抖,他制止住自己想要拔步逃走的沖動,他硬氣道:“即便沒有你,我也能達成自己的目的。到時候,我會讓你匍匐在我的腳下心甘情願地臣服。”
“黃小公子,那便請你拭目以待,我與你究竟誰會笑到最後,我不像你,我會替你留下——”孫令靈的眉眼隐隐浮現出當年斷交時,周明夷決絕的神情,卻突然神色一凜,痛呼一聲。
“你是……”黃育芩連忙上前查看。
“我是孫令靈啊,黃兄,你為何要殺我的父親?殺你的朋友趙殊?”孫令靈瞪着迷亂的雙眼,口中混亂道,“不對——”
話說到一半,不曾屬于他的記憶如同海浪般重重地翻湧席卷了他,英勇的将軍,呼嘯的北風,染血的旗幟和刀劍铿鳴,颠沛的流浪與馮先生重逢的喜悅,畫面斷斷續續地回溯。
不谙世事的黃育芩,沾滿血污的黃育芩,居高臨下挑眉的黃育芩,将鼓鼓囊囊的荷包藏在自己胸口前的黃育芩,最終畫面定格在站在青綠掩映下的黃育芩,他伸出手,他說,"公子安好,在下唐突了。"
是的,他是孫令靈,他也是周明夷。
趙殊與孫有義遠遠地瞧見孫令靈站在湖邊水榭旁邊,低頭看向水面,背影和氣勢與方才的孫令靈判若兩人。烈火灼燒的廢墟和打鬥的狼藉,盡數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黃育芩伏靠在圓桌邊,似乎陷入沉眠。
“這是?”趙殊不知自己錯眼片刻,為何發生這般變故。
怎料孫有義笑逐顔開,将鎮紙丢在一邊,連忙湊近過去,“好孩子,好祖宗,您可是周明夷将軍?”孫有義走近後才發現孫令靈神思不穩,顯然沒有完全适應。現下幻境已破,而眼前之人不是周明夷又會是誰?
“我不是死了嗎?”周明夷皺起眉頭。
“是我尋得秘法令您重新活了一回。”孫有義觀察着周明夷面部不斷變化的表情,仿佛在欣賞自己最得意的佳作。
“是嗎?”
“當然是了——”
話音未落,孫有義的右手成爪,襲向孫令靈的胸部。
孫有義露出冷笑,眼下他神思不穩,不抓住此等良機,又待何時呢?
隻要他孫有義吸取了龍氣,這天命便可以改寫,這天道原本就是用來改寫的,他蟄伏在欽天監這三十五年,他翻閱古籍星盤,制造宮禁事端,不過為了今日。不過就是為了今日,他踏遍山河,找到了曾祖手劄中的提到的周明夷的埋骨之地,他不惜舍棄親子,隻為了作為承裝周明夷靈魂的容器。
幸好所有的努力都不曾白費,隻要,隻要——
溫熱的鮮血濺上了自己的臉龐,孫有義愣住了,他遲鈍地看向自己的手,明明還沒有穿透孫令靈的胸口,還沒有掏出孫令靈的心髒,自己還未将心髒吞吃入腹,這是怎麼了?
有溫熱的液體從頭頂緩緩流下,劇痛之下,孫有義回轉過頭,兇器正是握在黃育芩手中的鎮紙,黃育芩再次将手中的鎮紙丢開。
“這便是你所謂的兩全其美之策?”發問的正是孫令靈,他五指并攏,正欲敲暈孫有義。
黃育芩瞥了一眼孫令靈:“他于你有生養之恩,可他又執意要取你的性命,若是我不出手,難道你要束手就擒嗎?”
“或是你要等趙公子出手?我不記得你曾是這般優柔寡斷之人。”
趙殊讪讪的笑了一下,隐在黃育芩的身後。
近鄉情更怯,曾經朝思暮想的故人就站在眼前,黃育芩想了想,卻開口問道:“你是更喜歡做孫令靈呢,還是喜歡做周明夷。”
“往事種種随風而散,此生我隻是孫令靈。”孫令靈垂眸看向這個賜予他名字的老人,此刻已然卧于血泊之中。
“我該稱呼你為黃毓英呢,還是黃育芩。”孫令靈問道。
“黃育芩。”黃育芩想了一下,說出了那三字。
周明夷微微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