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義若有所思地摩挲者案上的鎮紙,表情木然,仿佛被蛀空了靈魂的軀殼。孫令靈故意加重腳步聲:“父親,您找孩兒有事?”
“孩子,快過來坐下。”孫有義仿佛泡水的幹花,瞬間活了過來,露出慈愛的表情,指着對面的一把空椅子道。
孫令靈依言落座。
“你母親前兩日應當和你說過替你擇一門親事。”孫有義開門見山。
“有的。”孫令靈老實回答。
不但有,還是一位不錯的姑娘,是方世叔家的庶女,從小溫和守禮,養在主母膝前,至今已有一十六歲,尚未婚配。
“你是怎麼回你母親的。”孫有義問道,其實在此之前,他早已在老妻那裡得到了孫令靈的回答。
“我早已心有所屬。”
“心有所屬?”
“是的。”
“從小到大,你規行矩步,跟在我的身後,我與你一處的時間比你的哥哥弟弟都多,我竟然從不知道,你何時有了心儀之人?都怪為父平日裡對你關心不足,如今你既然有了心儀之人,我和你的母親定然會替你做主上門求親。”
“父親,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孫令靈大驚,連忙勸阻道。
孫令靈避開孫有義審視的目光,孫有義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想起流傳在欽天監雜役們口中的傳言。
大膽的猜測在他的心頭緩緩升起:“是不是那個叫做黃育芩的?”
孫令靈猛然擡頭,隻見孫有義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氣。
父親怎麼會知道!孫令靈的腦中炸開了花。
孫令靈從未奢望自己的感情被黃育芩發現,并且得到回應,可是現下自己卻被父親察覺出自己的情感,不得不為此作出回應。
孫令靈做好了獨身一人的打算,況且自己隻是養子而已,孫氏的傳承和未來早就重重地押注在了大哥的身上。即便自己給找了無數的推脫之辭,卻并沒有做好現在就和父母親坦白自己心意的心理準備。
可是若要讓自己當着父親的面,親口否認自己不算熱烈,卻格外珍惜的心意,斷然無法開口。
“說出來!”孫有義略帶薄怒的話語落在孫令靈的耳邊,說是脅迫,不如說是催促。自己的心意,自己還不能明白嗎?如果自己不為自己的心意聲張,還會有誰看重自己的愛慕的心意。即使不是在這樣喜慶生辰日裡,也會在其它的平淡卻珍貴往後時光,這樣的愛終會破土而出,傷害到自己的至親。
“正是黃公子。”孫令靈閉上眼睛,等待着父親狂風驟雨般的暴怒。
“混賬!”孫有義怒拍桌案,重重地呼吸平複心情之後,觸手處是冰涼的玉石鎮紙,帶回了他的一絲理智。
孫有義溫言相勸,“你年紀還小,尚不通情愛,若是三兩年後,得遇意中良人,必然淡忘今日種種。若是它日濃情轉淡,必然徒增怨悔。”
“可是我的心中再放他不下了。”孫令靈不知情自何時何地而起,或許當初照面,霧色蒙蒙,那一抹青色色授魂與。
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
孫有義打量着眼前的養子,臉上的少年氣未脫,身量卻足足比他高了一頭,眉宇之間隐隐可見堅毅的神色,心中歎息,可惜他不是自己的親子。
孫令靈猶然記得年幼之時,有好事者在自己的耳邊鼓吹:“聽聞你是孫家的養子,你可知為何孫家會收養你。”
小小的孫令靈搖搖頭,對面之人是自己的同窗,年歲相仿,卻故作老成,口中說的是從家中父兄那裡聽來的零碎言語。
“孫家先祖從龍之功,後代卻落得世世困守欽天監的下場,令尊想必會令你子承父業,傳承孫氏子弟不得掙脫的欽天監之職,自己親子卻可解脫出來,科舉入仕吧。”
如今那人長得如何模樣,孫令靈已經不太記得起來,當年聽罷後,卻如遭棒擊,後來便順水推舟,跟在養父身後,心中不曾有過怨怼。可是自此之後,卻始終與養父和養母再親近不起來了。
“記得你小的時候,黏人得緊,越大越讨嫌,主意大得我快拿不住你了,那便随你吧。”孫有義口中說着氣話,臉上卻是釋然的表情。
孫令靈驚訝地擡頭看向孫有義,這件事情竟然被高高舉起之後,輕輕放下,孫有義不自然地别過頭去:“你生來性子就冷,如今得一知己,我若是強拆,未免你餘生孤苦。隻希望他的心和你一般,不會動搖。你母親那裡,我自然會替你去說。”
孫有義的聲音和軟了些,年歲上來了些,脾氣自然就下去了。孫令靈見孫有義的鬓發染霜,雙眼中的慈愛笑意後面拖着深刻的魚尾紋,内心酸脹得厲害。
“即便他不願意,我也想默默地看着他。我如此傷風敗俗,無法自抑内心情愛,父親母親養我一場,如今我卻令家族蒙羞,隻覺得對不住你們。”
孫有義擺擺手,示意不要緊。
孫令靈忍不住流淚了,孫有義強撐笑顔:“怕是你還未向你那位心儀之人吐露情意吧。現在你可以找他去了。”
孫令靈欲言又止,孫有義疲憊地靠在椅背上:“今日是我兒的生辰,想必那位黃公子不會不給壽星的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