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響起馬蹄聲,黃育芩駐足回首,皺眉道:“你還是過來了。”
趙殊勒緊馬缰,眉眼嘴角極盡誇張地露出驚訝的神色,奇道:“如果黃公子不願我來,又何必特意多要一份請柬。”
黃育芩笑了起來:“你怎麼和他一樣的性子,趙比璋如果能看到自己和他的子孫這樣頑皮,應該惱了吧。”
“哎哎,黃公子,你如今看起來比我隻略長幾歲,端起長輩的範,說這樣的話,我不習慣。況且我特意來陪你,你就不要笑話我了。”
“多謝。”
趙殊沒想到黃育芩向他道謝,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假裝擡頭去看門前的牌匾。
“沒想到孫監正的府邸如此偏僻,往日裡不是在宮禁内與他相見,便是前往欽天監找他,這還是第一次登門。”趙殊清了清嗓門。
黃育芩笑:“怎麼?趙公子認生?”
趙殊嘿嘿一笑:“怎會?”
黃育芩低聲道:“走吧。”
孫令靈這生日着實不祥,據他所知,孫有義撿到他時,襁褓中的留信上正是七月十五子醜相交。因家中避諱,便将生日提前一日。
而黃育芩與趙殊心照不宣,認定這天夜裡動手最佳。如果動靜大了些,說不定會驚動街坊,幸而此地偏僻。
趙殊左右打量:“偏僻也是有偏僻的道理。若是換在臨近朱雀大街那裡,想來是住不起這般寬敞的宅子。”黃育芩輕扣門扉,沒想到孫令靈親自來迎,難得毛毛躁躁模樣,立刻面露喜色,卻在看到趙殊時,臉上閃過疑惑,旋即讓開身,将黃育芩迎進去。
“小雨今日有些不适,就沒有帶出來,正巧趙公子有空,這才一同過來與你祝壽。”黃育芩淡淡說道。
孫令靈接過趙殊手中錦囊,趙殊笑道:“時間倉促,來不及準備壽禮,錦囊是在街上臨時買的。”
“空的?”孫令靈有些愣住了,手感也輕。
“裡面有張一千兩的銀票~”趙殊露齒一笑。
孫令靈輕輕拈動,果然傳來紙張摩挲布面的聲響,便将錦囊放入懷中。
黃育芩嘴角輕輕扯動,面露鄙夷神色。趙殊立刻叫喊起來:“黃兄,我所送之物雖然是我臨時決定的,但是極為實用,你們莫要不信,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錢到用時方恨少,隻可惜面前兩人并無此感,一個是沒有缺錢的時刻,另一個是自小不愛花錢。眼見趙殊還想再整兩句,孫令靈立刻拍了拍胸脯,表示定會珍藏趙兄的一番心意,趙殊這才老實地閉上了嘴。
黃育芩從袖袋中取出一枚羊脂白玉刻成的貔貅,用紅線系挂,孫令靈十分喜歡,當即佩在身上,趙殊暗自扁了扁嘴。
堂前鋪開了十張席面,趙殊展眼看去,七成之上是不認識的人,便忍不住低下頭,湊到黃育芩的耳畔道:“我竟然不知道,京城之内,竟然有這麼多面生的官吏。”
黃育芩:“趙家門庭零落極久,不常走動也是自然。”
“……”趙殊咬牙。
“趙公子,黃兄。”孫令靈來回招待客人,抽出空來想要引薦同行的兩名男子,一名稍長,已逾弱冠,眉目端正,鼻翼寬厚,正是福壽之相,一名年幼病弱,膚色白皙,氣血不足。
孫令靈介紹:“這位是我的大哥,孫潛,這位是我的幼弟,孫令蛟。這位是趙公子,和黃公子。”
黃育芩眯起眼睛:“幸會。”
孫令靈不過一十有九歲,此次生日卻異常熱鬧,壽宴結束後,孫有義意猶未盡,邀請各位賓客遊園。原來,孫府的後面圍了園子,雖已七月,但餘暑漸消,院内草木豐茂,郁郁蔥蔥,時有鳥鳴蟬吟。頗有隐居山林的野趣,夜深人靜時,甚至可聽見水波蕩漾聲響。
孫有義領着衆賓客轉過一道遊廊,眼前豁然開朗,隻見面前水光潋滟,臨岸搭着水榭。
水榭之上早有戲班準備妥當,隻等賓客到來。
黃育芩與趙殊一道,擇了中間的位置坐着。黃育芩打了一個哈欠,笑道:“今日孫府不會還留我們晚宴吧?”
“不應該吧,今夜便是鬼門大開的日子,夜間行路,沖撞了些邪祟,倒不好了。”趙殊遲疑道。
孫令靈見黃育芩身邊仍有一空位,正準備落座,自家三弟孫令蛟匆匆前來,顯然十分心急,原本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粉紅。
“父親喊你過去書房,有急事。”
今晨,孫令靈便早早跪拜父母問安,孫夫人近來精神不濟,強撐了一上午後,便由父親攙扶回去休息了。按照道理,父親應該正在陪着母親,此刻卻又為何在書房等着自己了。孫府的書房向來隻有孫有義在用,孫令靈向孫令蛟反複确認後,便依言而去。
孫有義的書房名為聞雁齋,聞雁齋極為狹小,長桌、長榻,高架,滾凳,小幾一應俱全,兼之一些文玩器物,孤本古書,密密匝匝。透過窗格,一縷袅袅青煙自黃銅鼎爐之上升起,熏香在房内緩緩漾開。
前些日子下了雨,孫有義唯恐書齋沾了雨氣,生出腐味,點燃了熏香。聞雁齋是整個孫家最靜雅有趣的地方,牆上字畫,無一不是出自名家手筆,古董珍玩,亦是前朝内造之物。孫府先祖自黃相家中拆出,收歸國庫,後來幾度流轉,兜兜繞繞,最後收羅于聞雁齋中。
隻是器物千般萬般的貴重,卻抵不住陳舊二字。孫令靈面對它們,心中隻有四個字,老态龍鐘。而孫有義卻對它們情有獨鐘,輕易不讓外人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