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确實容易鬧鬼。
黃育芩淺眠中聞到草木香氣中混雜的異樣的氣味,他連忙推醒周明夷,周明夷倏地睜開眼睛,隻見黃毓英警惕地左右環顧,随後向他做了一個手勢,這些時日來的朝夕相處,周明夷與他有了些默契,立刻會意。
黃育芩從未懷疑過相府的人找不到他,不過他的心中早早打定了主意,無論來人是誰,自己暫時都不會回去了。
雖然自己不願承歡膝下,不孝至極,但是自己既然已經出來,便是要追尋自己心中的道。
周明夷解開馬的缰繩,以長鞭在馬的屁股後面狠抽一下,馬兒長嘶一聲,眨眼之間,沒入林中,周明夷抱住黃育芩的腰,提氣一躍,黃育芩眼前一晃,與周明夷站定在樹幹上了。這棵合抱之樹枝葉繁茂,足夠二人容身。
隻見一行身着黑色緊身衣的隊伍緊跟聲響而來,動作迅疾,訓練有素。黃育芩借着月光,打量着領隊之人,身形卻甚是熟悉,竟然不是黃府中人,像極了自幼的發小明玉。
若說大理寺少卿明铨是天下第一肅正之人,那麼其弟明玉就是天下第一纨绔之人。可是此刻這等富貴閑人怎會現身在草野之間?黃育芩緊張地向身側看了一眼,當年周老将軍下獄,主審之人正是明铨,此刻明铨胞弟現身,撞上周明夷,豈不是羊入虎口。
黃育芩暗自握緊了周明夷的衣袖,隻寄希望于周明夷并未認出明玉。明玉平日為人行事極為高調,自負皮囊出衆,整日在街頭鬧市招搖過市,試圖引得京内衆女擲果盈車。
果然周明夷輕聲哼道:“明玉。”
黃育芩:“……”
“冤有頭,債有主,你不可傷他。”黃育芩小聲地脫口而出,而周明夷面色古怪地盯着他,黃育芩醒過神來,若要刨根究底,自己的父親才是罪魁,這般懇求,倒像是賊喊捉賊。
黃育芩面露尴尬,索性破罐子破摔,無理取鬧起來。
“他是我的朋友,你若傷了他,我也不會甘心再做你的人質了。”說完,便瞪了他一眼,掙開周明夷環在他腰側的雙手,手腳并用地爬下了樹。
夜行之人原先察覺此處動靜,便銜枚夜奔,此刻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正在驚疑自己是否落入對方圈套之時,眼見一條黑影從樹上笨拙地下來,甚至在距離地面約摸五尺的高度,一腳踩空,直接摔了下來。
侍衛們連刀都懶得抽出來,隻等着領隊下令。領隊的明玉眼前一亮,連忙迎了上去,明玉彎腰,居高臨下地瞧着黃育芩,眉眼彎彎。“哎呀,小英兒,久違久違。”
黃育芩半支起身子,揉了揉身體最先着地的部位,怒道:“還不快拉我一把。”
明玉這才屈尊降貴伸出援手。
“我說你小子好端端地在京中呆着做你的相府公子還嫌福氣不夠大,富貴不夠深?我從大哥那裡知道了你的消息,擔心得這些日子都睡不着覺,領着這些侍衛到處打探你的消息。如今找到你,我便可以放心下來了。若是再找你不到,我便隻能送信向京中求援了。”
明玉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眼下烏青,滿臉幽怨地盯着黃毓英,黃育芩借着皎皎月光,果然明玉形容憔悴,原先自比潘安的光滑臉蛋也粗糙了些許,近來沿途奔波受累,比起自己更像被綁票的倒黴蛋。
黃育芩連連作揖,明玉眼見發小囫囵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便是大幸,隻砸了一下黃育芩的肩頭出氣。
黃育芩連忙佯裝吃痛,明玉順勢又揉了揉,低聲道:“瘦了,那個殺千刀的綁匪呢?”
黃育芩察言觀色,見明玉的臉色和緩,便說出早已想好的說辭:“那群人意外得财,喜出望外,我趁他們大醉之時,掙開繩索逃出來了。”
“倒便宜了那幫匪徒,日後若是落在小爺我的手裡,倒要讓他嘗嘗我大哥的那些刑訓手段!”明玉恨恨道。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匪徒頭子還在頭頂的樹上窩着呢。黃育芩連忙打斷明玉:“這次我遭逢大難,沒想到竟然是你過來尋我,我想即便相府人才凋零,卻不至于讓你這樣富貴閑人來找我吧。”
明玉早些年在京中領了纨绔頭銜,此刻面對好友的調侃并不在意,他幽幽歎了一口氣:“終歸是瞞不過你,你還記得趙比璋那姑娘吧。這些日子以來,父親不知怎的,迷了心竅似的,非逼着我與她定親。但凡父親對我關心些,與我更親近些,便知我從小與她不對盤,她看不慣我的行事作風,我也看不上她高門閨秀的做派。再說了,我怎麼能和她定親呢,京城衆人皆知,我乃是京城中首席纨绔,如果我娶她回家,将來趙比璋若是效仿樂羊子妻停機勸學,我豈不是成了全城的笑柄,我可不能眼睜睜地讓自己跳入火坑。更可惡的是趙比璋,前兩日我與她在街上偶遇,她隔着車轎門闆訓斥了我一頓,跟訓兒子似的,我不堪受辱,借着找你的機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黃育芩:“……你是怎麼在街上遇見她的?”
“說來也倒黴,我替春浮樓的柳綿綿尋香,正巧在去往集香齋的路上遇見了陰魂不散的趙比璋。”
黃育芩:“……”
黃育芩心想,這不是你自找的嗎?香浮樓是章台路豔幟高張的秦樓楚館,而柳綿綿是近來聲名鵲起的章台路美人。
趙比璋是趙國公趙若飛的愛女,她的母親趙夫人與明玉的母親自幼是手帕交,否則憑着明玉父親多年不溫不火地在禮部做着四品官又怎能攀上這門親事呢。趙比璋身份高貴,品行端莊,登門結親的高門大戶都快踩爛了趙國公府的門檻。
明玉深惡痛絕的定親是多少人家求而不得的好親事。
倘若明玉真的生出這樣的事端,明玉的雙親必然會壓着明玉登門請罪,斷斷不會任由他出京遠走。
明玉話中虛虛實實,黃育芩索性坐在地上,說道:“你我相識一場,十五年的交情還換不了一句實話嗎?”
明玉的表情僵住了,盯着發小在月光下格外清亮的眼眸,釋然地笑了起來,也學着他蹲在地上:“最近京城的局勢緊張,我大哥力勸父親暫且不要輕舉妄動,亂許兒女親家,未免有結黨嫌疑。思來想去,正巧借着你的事情,讓我出來尋你,并且再三囑咐我,若尋到你後,你我暫且不要回京,這也是相爺的意思。至于趙比璋,便是我和家裡鬧翻的幌子,那丫頭原先便看不上我,索性就和我這般鬧上一回,婚約就此不做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