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子的木門緊緊阖上，黃毓英眼前頓時漆黑，心也沉下去了。若是對方隻是尋常土匪，為了勒索錢财而來，他配合得當，對方不見得會撕票。如果對方是尋釁的仇家，那麼自己多半在劫難逃了。

自家父親為官多年貪墨無度，棄家國百姓不顧，天怒人怨。而自己身為人子，既未勸誡父親，也未大義滅親，如果不幸死于此地，也算是報應。“我命休矣。”黃毓英喃喃自嘲。

黃毓英蜷起身體，腦中紛亂如麻，竟然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腳步聲再次靠近，黃毓英擡起頭，隻見一張俊臉就湊在眼前，他反射性地後退，退出一丈的距離。黃育芩趕緊低下頭，盜匪将自己收拾幹淨，難道能收拾出一顆菩薩心腸，放他歸去？

就算黃毓英再不谙世事，也知道這樣在亂世刀口舔血之人，必然不願意讓苦主看到自己的真面目。現在他出示真面目，莫非是決定撕票了不成？

“别怕，我不會傷害你。”男子半蹲下身道，不僅僅是安撫，更像是保證。黃毓英想開口說些話，喉頭卻哽住了一般。

黃毓英這才敢擡頭打量眼前的男子。

和自己想象中的三大五粗燒殺劫擄滿臉橫肉的綁匪不同，男子舉止幹練，言談從容，眉目之間盡是浩然正氣。他将自己全身上下仔細地收拾打理了一番，隻見他皮膚偏黑，濃眉挺鼻，薄唇皓齒，一對眼眸深若黑淵。現在就這幅形容，倒不似落草的匪寇，有幾分話本上英雄俠士的正義潇灑的模樣，他剛才的安撫倒是多了幾分可信。

黃毓英呆呆地打量着，男子出聲調侃；“記住我的樣貌了沒？”吓得黃毓英連忙收回視線，即便皮相優越，亡命之徒終究是刀口舔血之輩。

黃育芩心想，現在自己深陷困境，自己帶出來的那些财寶細軟恐怕早就讓他們瓜分殆盡，他們留着自己一命，莫非另有所圖。

黃育芩鼓起勇氣朗聲道：“這位壯士，在下馬車上的錢财珠寶另有重用，急需盡數轉交于永州城的百姓，在下萬萬不能雙手奉送給壯士取用。若是壯士覺得此票生意虧大了，我亦可修書一封，托人帶到我家，取些錢财過來就是了。”

話音剛落，隻聽門外有人嗤笑一聲：“真不愧是黃徽文之子，即便落于這般田地，依舊巧舌如簧，裝出這副急公好義的模樣，若是自己真心憐惜蒼生疾苦，何不袖刀近身，親手結果了你的父親，為民除害！”

黃毓英臉色瞬變，男子向門外呵斥道：“孫一千，休得胡言！”

門外之人不服氣道：“将軍！黃毓英心中必然藏奸，不可輕信！”

“家父所作所為，實乃上愧皇恩，下負黎民，我曾旁敲側擊勸導，然而家父宦海浮沉，又豈會聽我所言。父親不曾苛待與我，我如何能如你們所言手刃親父？我此行假借尋仙問道為由，暗送錢财救災，不求上天寬宥父親作為，隻求積些陰德。”

周明夷輕笑一聲，仿佛聽見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一般。

“有趣，方才你說可以親自動筆，令家中人送些錢财過來，供我們取用？我怎能知道你不會暗中做些手腳，引他們征調人手過來，好教我們被一網打盡。”

黃毓英連忙保證：“我此次出來，假稱自己尋仙問道，并未告知他們行蹤，隻怕是家中上下，皆不知我已身陷此地。況且，我行動受制，插翅難逃。”

“方才聽你一席話，說來說去，不過以财換命。”門外的孫一千認定黃毓英不過是貪生怕死的鼠輩。

“蝼蟻尚且偷生，我又如何不能愛惜性命。父兄愛我如珠似寶，我卻斷然不能令他們傷心。”

“你猜我得财之後，會不會将你就地解決？”男子臉上的笑容更盛，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冷鐵在蜜色餘晖中折射出暖光，鋒利的刃口抵在黃育芩的咽喉處。黃育芩平靜無瀾的眼波終于微微顫動，蝶翼般的睫毛顫抖着垂下，纖細的脖頸依舊挺直，發髻早已松散，碎發順着脖頸的曲線，遮住了羊脂玉般光潔的後頸皮膚。

這是個美人。

男子心中暗罵，這黃家小公子長成這副模樣，帶着他奔走無異于懷璧于鬧市，這可如何是好。

黃毓英微微露出笑意：“你的眼中并無殺氣，你也不想殺我，對嗎？”淡若琥珀的眼眸看向周明夷，仿佛為了征求佐證。

男子避開了他的視線，轉動手腕，匕首的尖刃仍舊抵着黃毓英，隔着衣料沿着胸口腰腹向下，割斷了黃毓英的手腕和腳腕處的繩子。

黃毓英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腕，白瓷般的手腕皮膚早已經被勒出了青紫的勒痕，黃毓英輕輕地摩挲着手腕：“這便是答應放過我了。”

“大哥！”孫一千顧不得守在門外望風，“千萬不要聽信此人花言巧語，其中必定有詐，他可是黃賊之子。原本他獨自出京之事便頗為蹊跷，說不定是黃賊與他兒子做的局，未曾料想我們中間截胡罷了。”

男子沉吟片刻：“永州那邊災情刻不容緩，你和李副将速将今日所得财物換成藥物和糧食送往永州。我就和黃小公子去會會黃相就回。”

“周将軍，屬下——”

“李副将要違抗我的命令嗎？”

見周将軍心意已決，李副将便隻得讷讷收聲，回頭瞪了黃毓英一眼。

黃毓英的腦中早已一片空白，莫非眼前之人就是周明夷了？